长乐并未回答,只是弯了弯唇,“谁知道呢?”
他这般说更加笃定了干将心中所想。
干将面上发寒,想起长乐那虚弱的身子,再想起他即将的去处是那般的难耐艰险,更是觉得心中平不下气,“那凡人到死还是要缠着你么?”
魂魄收不回来对于长乐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更何况是到那地界去后,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就此殒命都有可能。他想到了知命的卦,更是觉得惊恐,不知该作何补救。
长乐还是那副样子,仿佛没有看见干将身后密密麻麻的人,依旧坐在那里,做了手势算是请他坐下说话。
干将的唇角扬起嘲讽的弧度,并不按着长乐的意思来,不仅干站着还出口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谁知道,或者等着我的真是死亡吧。”长乐不假思索道,面容愈加的慵懒,他的余光撇到干将身后的天兵天将,又笑道,“你这般明目张胆地与我说话,不怕你背后的人嚼舌根子?到时候恐怕就要去那地界做兄弟了。”
干将语塞,瞥一眼周围低着眉眼的若干人,冷道,“若真是如此,指不定还能救你一次,等你魂魄移位的时候,说不准我就救了你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面露戏谑的长乐道,“‘天’的质疑,要你去镇妖塔伏罪。”
长乐扬了扬眉眼,“是么,猜到了。”他的眉眼明媚着,“你这般大的气势,必然是有要事,只我沉寂了万年,今日也终于成为一件要事了。”他这般说着,不仅是戏谑了自己,还连带着把干将也说了一通。
干将说不过他,便站在那边看他。
长乐见干将干站着,再次做了请的姿势要干将坐下来,见干将又是视而不见,唇角又忍不住勾起,“你看你这是做什么,总归我还不能尽主人之礼了?偏要你站着才是回事?”
不等干将做什么反应,身后已然站出一位副将,声如洪钟,笔挺地立着道,“长乐仙君也不必拐弯抹角,还是快些随我们去了,对大家也都是好事,何必在此磨磨唧唧?”
干将仙君与长乐仙君说的话他可都是听见了,自家领头的都这般说了,那长乐仙君却不领情,总是不痛不痒地说些毫无关系的话。
“我要等她回来。”长乐扭过头并不去看那副将的脸孔。
“等谁?”那副将不懂这个中的纠葛,只觉得长乐是在蛮横无力推脱罪名,说不准就等着他们傻傻地等的时候找个机会跑了,这让他们如何交代?
长乐便不回答了,那副将自知动不过长乐,便将求助的目光搁置到干将身上。
干将知道长乐呆在此时还有闲情与他说这些必然是有所目的的,方才长乐那样一说更是明了,他怕就是在等她了,记得是从苍溪州来的梅妖吧?
他挥挥手屏退副将,目光肃然,“她若今日不回来呢?”
“那便等到明日。”长乐如此说。
“明日还不回来呢?”
“那便等到他回来为止。”
“若你那株梅很晚才回来呢,我们岂不是要等上许久?”
长乐叹了口气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语气,“总归死前想再见她一面,况且灵山虽是贫瘠,养不活你和这帮兵将,但养活你总归还能勉勉强强。”说罢他又像是思索许久一般斜眼看着干将,“你总愿意陪我一起的吧,灵山空旷,想要个人陪着。”
他这般折腾着,看着干将心头止不住地酸楚,“好,那便等着。”
其实他们两人都清楚,不可能等上那么久,‘天’不会允许。最多今日,那人再不回来,恐怕长乐这辈子,都见不着了她。干将选择了妥协,不过是一天的功夫,等着便是等着,等到了,了长乐夙愿,若等不到,也算是断了他的念想。
干将便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长乐闲聊,从万年前的宴会餐点,聊到今年的群仙宴餐点,从古镜的仙女聊到仙境出色的小仙,也不只是过了多久,灵山的天都昏暗暗了。
长乐抬首望一眼天,再望一眼远处灵山仙障的入口,面容不动分毫。
“有人来了。”干将警觉地抬头,灵山常年不曾有人踏足,且是在他在此同化的情况下,竟还是有外人可以穿透灵山仙障,该是何方神圣?
倒是长乐并不十分急,像是在等待什么即将到来的老友一般,闲闲地啜了口酒,斜了长眉浅笑,“却是她回来了。”
这般一说,自然明了。
干将再傻也不会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说来却也真是对得上,不是那小梅妖,又是谁可以穿透灵山仙障如入无人之境?依着长乐宠溺的程度,那仙障重塑之时必然也是融了她的精血的——一切可不都是等她回来么?
“她修为不够,你们自当隐匿身形,她觉察不出的。”长乐又戳了口酒,仿佛那即将被押送的不是他反而是个与他不相干的人一样,“我想与她说说话,这自然也是可以的吧。”他不似哀求,仿佛是提出一个理所不过的要求一样,一身却是孑然孤高的气息。
干将面色复杂地望了一眼长乐,只觉得实在是悲惨地很,便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原是如此,那我自当退去。”说罢,挥一挥手,周边的仙兵仙将皆是一瞬间匿了踪迹。
聘婷的身影渐近,微风裹挟着淡淡的梅香扑面而来。
干将也是眼尖,乘着来人不曾注意到他,连忙也施法遁去了身形。
原本还密密麻麻的人,终于只剩下长乐一人。
女子果不曾注意到这群人的存在,只一直盯着怀中的琉璃罐子,再抬头时也是只盯住了长乐一人。
“回来了?”他面色白苍苍的,撇着淡唇对她道,闲仙依旧那副装扮,记忆里的大氅闲闲地披挂在薄薄的单衣上。他垂着手,看她扑进他怀里,她明亮的眼眸盯着他,终于忍不住留下一滴沧然的泪。
长乐见她如此,禁不住伸出葱白的手指替她拂去眼脸下的泪。他的指骨冰凉,触到她的泪时竟被那滚烫灼了心。
“回来就好。”他轻轻道。
女子扎进他胸口,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
“你还没有名字。”长乐柔着声音道。
“九九。”她忽然抬起面庞,弯着唇角道。取苏九之名,我名九九。
苏暮。
都说仙能活很长时间,仙凡之间万千之别。
你亲自取的姓名,我用着。
那么以后见不到你的漫漫时光,我是不是都不会忘掉你了?
白衣的人一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也就是微微一怔,随后便是了然,眸光波动,掀起温柔的浪潮,“你愿意,那便叫这个吧。”
苏九苏九,拥有苏暮部分记忆感觉的他又怎能不知?
他如是说,不自觉的撇了眼眸看她怀中抱着的琉璃瓶罐,微弱的光芒包裹着一团晶莹的团状物。
那东西上下浮动着,惹的长乐心神一颤,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叫嚣着。
他长吁一口气,压制住体内蠢蠢欲动的两魂三魄,这才又将自己酝酿了千万遍的话说出口,“你在凡世遇到对的人了吧。”预估了千万次的说出口却不想是如此顺畅,他本以为自己会有着说不出的难过,原来一切想明白之后剩下的真的只有这么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句话。
他果然是真的已经对九九这个人动了情的吧,不是因为她有着玉琼的魂魄,不是因为她长得酷似玉琼,只是因为她陪了自己的那千年以及从凡世苏暮那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情感吧。
所以一切明了后,竟不再有将她拴在自己身边的私心……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看不清眸中的光彩,“只不过他是凡人,而且他,他已经死了。”
琉璃罐中上下浮动的光影总是对他有着别样的吸引力,闲仙忍不住伸出手指来回摩擦着通透的表面,面上露出专注之色。
“这是他的魂魄?”长乐这般说。却觉得自己的演技真是拙劣之至,心中忍不住慌乱——明明早已知晓,却还要装作第一次知晓的模样,真是累人的很。
九九抬头,似乎很是吃惊闲仙竟是如此关心此等事宜,下意识地便点了点头。
“那九九,总该是有办法让他重新醒过来的吧。”长乐道,眸中染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口中试着做了几个无声张合的动作。随后又道,“总归九九不该是一个人走下去。”
她一怔,似乎不太明白闲仙此是何意,虽然疑惑闲仙为何会知道自己的心思,但本就敏锐的女子还是读懂了那几个张合的音节——落钟阁。
她心思一颤——竟是那处!
落钟阁掌管天下秘法,不管是在仙境还是古镜都是绝对的禁忌之地,守阁的仙古怪的很,每年的聚仙会从不参加但却有名望的很,素日也经营一些小生意,只不过从来都是遵从了等价交换的准则,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付出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