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凤竹诧异了,暗中寻思:原来鸿儿真是早有情衷,难怪我们找的女孩他不肯娶。
“但不知楚鸿爱的是?”
秋心看了看阮凤竹,道:“夫人,您是当真不知么,那个女孩就是夫人您哪!”
此言一出,阮凤竹大吃一惊,生吞了一个鹌鹑蛋似的,樱唇张的老大。
盖楚鸿也是木然愣住,久藏的心事募然间一经大白于天,他倒猝不及防了,一张脸顿时胀成紫茄般难看。
秋心毫不理会,理所应当似的淡然说道:“秋心虽是个丫头,但自问也有几分冰雪聪明。承蒙夫人眷顾,入紫檀堡十数年来于夫人日夜起居一处。其中,耳闻少堡主救夫人的旧事,目睹少堡主待夫人的一片暖心,什么事都明白了。”
她瞥过阮凤竹的脸,望向远处的翠柳如烟,又道:“当初您为少堡主择亲,少堡主每每雷霆震怒;夫人也曾询问秋心:焉何少堡主待夫人好的不能再好,却从不肯喊一声二娘?这话秋心以前不敢讲,”
秋心转头定定的盯住阮凤竹,用从未有过的语气郑重却又缓缓的说道:“今日大胆讲出来:夫人,少堡主不愿喊您二娘,是因为,他愿意喊您娘子!”
秋心说罢,收口不语。
天地间一片死寂。
盖楚鸿只觉多年来苦苦挣扎构筑的遮掩帷幕,被秋心扯得干干净净,令他如新生婴儿般赤果果的,再无一丝衣物可避,就这么暴露在天地之间。
胸口却恰如冰封多年的百川,突遇炎风暖流,刹时狂流涌动思潮翻滚。
盖楚鸿咬咬牙,陡然间泛起的心酸、悲愤、凄凉、夹杂着痛快的丝丝爱意全部汇集心头。
秋心话说到这儿,漠然的瞧了傻瓜似的两人一眼,飘然去了。
屋中只剩了盖楚鸿与阮凤竹。
盖楚鸿缓过神来,艰难的喘了口气。既然心事已被揭穿,还有隐藏的必要吗?
盖楚鸿想,如此更好,趁机说出我的心事吧!
他刚要开言,阮凤竹恍然大悟道:“这屋子里有鬼!秋心被鬼附了身!咱们快离开这不干净的地方!”
说着,一马当先的逃出去。
盖楚鸿一愣,随后跟出。
阮凤竹逃到很远的草丛中,方才驻足。
等盖楚鸿来了,阮凤竹忙道:“鸿儿,秋心被迷了心窍,莫要怪罪她的胡言乱语!”
远处锣响定更,盖楚鸿听着“当当”的梆子声、河里的蛙噪声、树上的蝉鸣声,这一切都听在耳里,落在心里,就像挥不去的愁、理不完的苦。
“我该怎么办?”
盖楚鸿问自己。
“我该怎么办,当初铸成了大错,或可说因自己年幼,而如今我已长大成人,已足够保护她、爱她、娶她、让她每天快乐幸福,可我又能怎么做呢?”
盖楚鸿终于明白了,其实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明明心底懦弱、不敢面对现实,却找出那么多的借口!
原来自己是最大的懦夫!最大的骗子!
现在,连秋心都看穿了自己的心事,难道说,自己反而仍逃避、遮掩、不敢承担后果么?
阮凤竹焉知盖楚鸿一时间已想了这许多,只眼巴巴等他的回答。
盖楚鸿看了她一眼,面色凝重:“凤竹,你听我说:从前,有个急性人叫张三。一天,他到面馆里吃面,刚坐下就拍桌大叫:‘来碗面,快,快,快!’跑堂的把面端来朝桌上一倒,就高声喊:‘收碗啦!’拿起空碗就走了。
张三气乎乎的跑回家,没头没脑的发脾气:快要把我气死啦!快要把我气死啦!
他老婆一听,匆匆忙忙打了个包袱,背上就往外跑。
张三一把拉住她问:‘干什么去?’老婆回答:‘你要死了,我还不赶紧去改嫁?’
话音刚落,一个壮年大汉就从外面冲进来,拍着胸脯连声叫:‘嫁给我,嫁给我!’”
阮凤竹“噗嗤”笑出声来,连声道:“有趣!有趣!没想到,楚鸿讲故事还好听的很!”
盖楚鸿讲着,忽的涌上了心事,如果自己在十六年前说了这句话该有多好!
他傻了似的盯住阮凤竹,喃喃道:“嫁给我,嫁给我!你,听懂了吗?”
他借笑话的原话,语气却万分诚恳真心。
偏生阮凤竹只顾着笑没有听清,扭头问他:“你说什么?”
“他说叫你嫁给他!哈哈哈!”
树林后转出许多人,为首的正是柳子逸。
拗不过盖飞雪的哀求,盖楚雁只好连他一并救出。
此刻,他放声狂笑道:“没听清么。他要娶你!哈!天爷!我早说过,孤男寡女在河边能干出什么好事?哈哈!堂堂威震四方的紫檀堡少堡主要娶她娘!
自称行侠仗义的人,专会做如此乱的无耻肮脏事!连我们邪教中人都做不出来的,自愧弗如!”
众人鸦雀无声,只有他的枭笑声弥漫了林子上空。
不一会,马双肩、章道平、王进宝、廖黑坨等人陆续赶来。
最后是青筋迭暴的盖九霄。
马双肩道:“柳子逸你休要乱讲,盖兄弟侠肝义胆光明磊落,绝不会如你所说,趁早夹了你那臭嘴快滚!方才没杀你是爷们好生之德,再要胡言乱语不知悔改,小心你的狗头!”
柳子逸不屑一顾,不怀好意的奸笑道:“那,你说的不算,我说的也不算,咱问问盖少堡主自己说没说,总成了吧?”
阮凤竹抢先否决道:“当然没说!”
渐阴的天空“喀喇”一个雷响,震得盖楚鸿一机灵。
或许是隋堤刺激了盖楚鸿,让他忍不住的想起杨广,想起杨广的悲惨情感和自己的痛苦遭遇,终于再也承受不了了,他只觉胸膛都是火,灼辣辣沸烫着他的心,毒蛇咬噬般让他无法忍受,直要吼出来才好受一些。
脑海中轰隆隆的响作一片,万马齐奔般又肿又胀。
盖楚鸿再也受不了,好像有巨石压住一般,想着:“我要死了!十几年的心事压在心底,如同毒痈,分分秒秒的熬煎着,与其任它无期的压抑、与其活生生受那无穷无尽的罪,挨那无边无际的无望,还不如像秦良玉那样说出来,任雷劈任浪打,大不了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