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意的落在后面,他不想见到盖九霄和阮凤竹在一起。
他常常一个人呆呆的出神,马千乘血肉模糊、粉身碎骨的惨象也总是环绕在他的脑海里,睡里梦里也撂搁不下,一时一刻也撇放不下。
盖楚鸿时常在夜里被惊醒,白天白天的想,晚间晚间啄磨,总感觉或许有朝一日,那也会是自己的下场!!
盖楚鸿经常被惊出一身冷汗,心里突突的,莫名的恐惧时刻纠缠着他。
然而即使如此,犹如早春寒峭大地中吐出的草芽,在盖楚鸿的心底仍旧偷偷的认为:即使粉身碎骨尸骨无存,为了她,亦是值得的。
就像是一个被涂了血咒的梦魇,充斥着那被轧成血饼的场面、那愤怒的人群、那平静的面容、还有那丝草芽般的梦幻千年藤萝般紧紧的、紧紧的缠上他,使得这个铁骨铮铮刚毅坚强的男儿汉不时的酸泪盈目。
只有偶尔抬眼,看见阮凤竹的马车不疾不徐的陪伴着自己,和她那永远注视的关切的目光,盖楚鸿的心底才能稍稍泛上一丝暖意。
虽然那目光大半是如长辈一样的。
对于盖楚鸿的发呆、怔仲、更加的难以理解,以及有时瞟过来的痛苦不堪的眼神,都令阮凤竹深深的忧心。
现在,阮凤竹的马车行驶在古老的运河大堤上,几十米宽的运河水在脚下湍湍流淌,弯弯曲曲的向南北方向伸展开去,微微泛绿的河水不时挟着一两根水草汩汩远去,日夜不息。
车夫是本地人,很健谈,很好客。
他爽朗的说道:“要说昏君隋炀帝倒还做了一件好事,这条大运河救了多少农人命,灌了多少瘠薄田哪!要说杨广也是个人才,他在兄弟中的功劳最大,可惜他先以勤俭、勤政博得杨坚的欢心,继而阴谋夺得太子之位,并用钱与色拉拢朝中大臣。当他与杨坚的宠妃苟合之事被发现时,他又凶残地杀了他爹,唉,杨广霸占他的继母,真是畜类不如。”
正在继母与继子这涉及到伦理道德的罗网中挣扎的盖楚鸿早狞了脸,恶狠狠吼道:“放屁!谁说霸占继母就是畜类不如?你比畜类强么?怎么瞧你怎么像头畜生!”
真不明白他怎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就像并不明白最近他的心情。
阮凤竹一皱眉,劝道:“几句闲话吗,何必大动肝火?”
“闲话?最可恶的就是这种闲话,并不知道当时的情景,当时人的情感与挣扎,只管随心顺口说了去,岂会顾及被说人的生死?”
说着,冷冷的一眼厉射过去,真不亚于三冬严霜刺骨寒风。
车夫不敢招惹了,见着如刀子般的眼神迎面劈过来,不由心一慌、腿一颤,吓得慌忙躲到车底。
可是,尽管吓的三魂少了二魂,不住地发抖,听到盖触鸿的话,车夫还是忍不住嗫嚅的还口道:“我们不知道当时的情景,大爷您不是也不知吗?”
“该杀的蠢才!我知道当时的情形,更知道当事人的所思所想和无奈情伤!”
“啊?!”车夫真是不敢相信他的话,“这怎么可能?事情发生了几千年,大爷又怎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
盖楚鸿立起眼来吼叫,眼瞅着两人成了僵局。
阮凤竹急忙叫道:“楚鸿,这又何必?你知道!你知道!咱们相信你知道!犯得上生这么大的气么,行了半日的路,大家都累了,来,咱们去那边歇一会。”
阮凤竹怕他真的生气,赶紧急急的拉了盖楚鸿离开。
来到运河岸边,水清凉的令人的心跟着清静,阮凤竹道:
“楚鸿啊,隋炀帝是好是坏,好像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干嘛会触动你的火气?况且,隋炀帝淫乱无度,是美女就不放过,到底算不上好皇帝,车夫说的也没错嘛!没听过那首曲子吗:晋王宫深锁娇娥,一曲离笳,百二山河。炀帝荒淫,乐陶陶凤舞鸾歌。琼花绽春生画柯,锦帆飞兵动干戈。社稷消磨,汴水东流,千丈洪波。”
阮凤竹接着解释:“杨广为了观赏扬州的琼花,乘大龙舟沿运河南下,而舟上装潢瑰丽且用锦缎作帆,何等奢侈!你看,曲子上也都说他是荒唐的了!”
盖楚鸿微惊,道:“荒唐?连你也这样认为?试问天下间有哪个男人不爱美女、不想奢华呢?这是男人攀比的本性!”
阮凤竹诧异了,问道:“这么说,你也爱美女了?难怪物色的女孩你相不中。”
“不要说我,除了……我根本不打算娶别的人。”
“你阮凤竹”四个字冲到盖楚鸿的口边,硬生生的化成了“别的人”。
“可是杨广轼父杀兄行事毒辣,从古至今,也没有人说他做得对吧!”
“那时候的皇帝有几个好的?杨坚本人不也深谙权谋争斗之术吗?周宣帝死后,他偷矫遗旨抓住了辅政大权。一时间,权倾朝野真可谓挟天子以令诸侯!后来,又逼迫幼主周静帝禅位于他。他这个皇帝得来的十分不光彩,他儿子杀他,好像也是报应!还有,说到杀兄,就连公认的英明皇帝李世民,还杀了他哥和他弟!你竟也这样浅薄的认为隋炀帝不好?”
阮凤竹觉得他越来越难侍候了,顺着他说不行,逆着他说也不行,他还挺能搅理儿,阮凤竹抚了抚鬓角,蹙眉不语。
不知是没看出阮凤竹的为难,还是故意的忽略,盖楚鸿自顾自的又道:
“起初的杨广温文敦厚、宽容爱物很得人心,他南征北战开创了大隋天下,却只因为一件事令他性情大变,成了万世唾骂的昏王。也是因为这件事,隋炀帝才变得乱无度是美女就不放过,这是一件很令人心酸的事。我,”他看了看阮凤竹,“讲给你听。”
“噢?”
阮凤竹来了兴致,不由得颇为关心,追问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话长,”盖楚鸿一指右方绿草如茵的葱郁小林,“去那边坐下慢慢说吧。”
两人来到小林,盖楚鸿讲起杨广的故事来。
南国是花的海洋,漫山遍野的花红艳艳白净净紫彤彤黄娇娇,但见花连花、花挨花、花挤花触目皆是花;但闻香迷香、香传香、香压香萦鼻尽为香。
每一种花都香的透骨美的怡情。
有什么法子令花的娇艳永远常驻?
杨广陶醉在这一片花的世界、香的海洋里,享受着此地罕见的花海,眼睛瞬也舍不得瞬,凝视着,凝视着,从远及近又从近而远,暂时忘记了天下几王鼎立的烦恼。
有什么法子令人永远年轻?
有什么法子令大隋千秋万载长盛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