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面传来马蹄声,一位红袄绿裙的年轻女郎驾车而来,阮凤竹忙道:“姑娘且住!”
那女郎一带缰绳停了马车,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阮凤竹:
十六七岁的年纪,黄焦焦的面容、红肿肿的眼睛,经风霜叶一般的落漠憔悴,似哀非哀的明眸中流露出内心的难过与伤怀。
阮凤竹软语言道:“姑娘您行行好,带我一齐走吧!”
女郎问道:“你给多少银两?”
“啊?”
阮凤竹一楞,后悔没有收秋韵的布包,皱眉不语。
女郎见状不由冷笑,扬鞭欲行,瞥眼却见阮凤竹发髻上插着黄澄澄金灿灿、耀眼眩目的一支珠钗,女郎心中一动,抿唇想了想,道:“好,你上来吧!”
等阮凤竹上了马车,她一甩长鞭纵马而行,问道:“喂,你去哪儿?”
阮凤竹黯然答道:“不知道。随便姑娘去哪儿,我跟去便是。”
女郎哈哈失笑,道:“你这人真有意思,就不怕本姑娘把你卖了么?”
阮凤竹苦苦一笑,并未答言。
女郎又道:“瞧你那副倒霉像,八成是被男人休了吧?”
阮凤竹愕然。
女郎一面熟练的驾辕,一面肆意的取笑道:“瞧你年轻不大,算不上人老珠黄,长的还挺漂亮的,你男人干嘛不要你了?哦,”
她似乎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定是你不守女道被人捉在床,哈哈,我猜想的对不对?”
阮凤竹心口一痛,冲口道:“你胡说!”
女郎吃吃笑道:“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不就羞恼成怒了么?”
阮凤竹道:“停车,我要下去!”
女郎道:“呦呦,脾气蛮大嘛!至于么,我不过随口一说,是不是的有什么要紧?你看,天上飘雪珠了,这里是荒郊野外,前不沾村后不挨店的,你下了车能去哪儿?”
阮凤竹哑口无言,掀开车帘一瞧,果真下雪了。
雪慢慢的越下越大,过不多时,鹅毛般的大雪片子纷纷坠落,大地上覆了白茫茫的一层。
阮凤竹叹了口气,撂下车帘,回身坐了,闭上双睛。
女郎不再言声。
突然,后面传来数十匹马蹄声,顷刻间超过马车,停了下来。
女郎一瞧,为首那人黑睛浓髯,黑塔一般。
“喂!”他大着嗓门问道:“你见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娘子么?”
阮凤竹听出是乌大鹏的声音,心里一惊。
女郎摇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我答应了别人的!”
“哦?”
乌大鹏觉得有点意思,咧嘴笑道:“丫头,你不用告诉我,只需用手指指方向,这样成吧?”
女郎一撇嘴,“那不还是告诉你了?”
乌大鹏身后的刘云苐恼了:“大哥,不必和她废话!她说了便罢,若是不说,就将她的脑袋拧下来!”
乌大鹏道:“听了吧,丫头,快些说罢!”
女郎一沉吟,阮凤竹暗想:只怕要糟。
遂全神贯注,做好准备。
却听女郎道:“看来,不说也不行了。你们追过头了,刚刚那个岔口,我见她往左去了。”
乌大鹏闻听,打马往回就追。
刚走不远,刘云苐叫道:“大哥回来!”
乌大鹏立住坐骑,他知道刘云苐为人精细,喊自己必有原因。
遂问道:“为何?”
刘云苐道:“大哥,我觉得这女人不老实,不可轻信。”
又问女郎:“你车里拉的什么?”
女郎故作轻松:“什么也没有!”
刘云苐哼了一声,凑到近前欲掀车帘。
女郎见状,一抖马鞭朝刘云苐的手腕抽来。
刘云苐慌忙缩手,女郎再一抖抽到马的身上,那马吃痛,撒蹄疾奔。
乌鹏寨的人纷纷大喊,随后紧追。
眼见欲追欲紧,呵斥声已呼喊在耳。
阮凤竹心中不忍,道:“姑娘,你将我扔在这儿吧,别连累了你!”
女郎毫不在意,笑道:“放心!”
她一指前方,诡秘的说道:“前方是个岔口,咱们偷偷下去,让他们追空马车!”
阮凤竹心领神会的点头。
就在马车转弯时,女郎和阮凤竹从内侧越下,潜入旁边的树丛中。
乌鹏寨的人浑没在意,急急得追赶下去。
不多时,他们从四面包抄了马车,刘云苐一掀车帘,见车内空空,他暗呼上当。
忽想起转弯处的树丛,当即领人马往回找寻。
岂料他们前脚过了树丛,女郎领着阮凤竹自小路来到马车附近,眼瞅着众人走了,二人飞身上车,往前急行。
阮凤竹大喜过望,连声道谢。
女郎闻听一撇嘴,心中暗暗冷笑。
终于侥幸躲过了乌鹏寨,但连番几次的折腾,阮凤竹支持不住了。
她浑身发烫,头疼欲裂,口里直发干。
不知行了多久,阮凤竹有些昏沉,有时听到女郎唱歌,有时听她独自嘟囔,有时什么也不知道了。
正在迷迷糊糊的,车帘刷的被掀开,一股劲风猛的袭来,阮凤竹打个寒颤,忙道:“好冷!”
透过掀开的车帘,阮凤竹见地上的雪足足半尺厚了,天上仍是揉棉扯絮一般,大片大片的雪片子,从彤云密布的天上坠落下来。
女郎道:“冷?天近黄昏能不冷么?你且忍忍吧!”
她故意让寒风扑进,道:“再往前行三十里,有座村庄,到那里我去弄床被子给你盖。”
阮凤竹想道谢,但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继而阮凤竹一时似乎身坠冰窖,感到冷得出奇,几乎全身都冻僵了;一时又热的出奇,几乎身在沸火中,又如是在滚水中。
女郎暗暗冷笑,将车帘朝车顶上一搭,任凭啸风肆进,自己却扭身走了。
大雪两天两夜尚未止息,将近三尺厚的雪被将大地罩得严严实实。
京师快要到了,女郎的心事越来越重:“此刻拿她的珠钗不费吹灰之力,但日后她来追讨,可如何是好?”
正想着,京师城门已赫然在目,女郎的眉心纠集成一团,眨着眼睛拿不定主意。
她回头看着车篷内满面通红、人事不醒,蜷缩在车厢中的阮凤竹。
“喂,你醒醒!”
女郎连叫几声,阮凤竹声息皆无。
“啊哈,她病得犹如死人一般,真是天赐良机!”
女郎小声嘟囔。
“不如我把她远远的扔到别处,即使她醒转来,也找不到我的行踪!”
女郎打定主意,猛的一带马匹绕过城门往南狂驰。
随即哼道:“若不是我郑宝娟不敢杀人,便要了你的小命喽!”
大雪笼着空旷的四野,眼前没有山岭绵延,一马平川的平原让女郎感到了畅意。
车轮轧着厚厚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棉絮般的大雪时紧时松时断时续,兀自下个不停。
女郎不歇气的奔出两日,又是一个黄昏。
女郎心道:“离京师行了大概得二、三百里路了。那么,应该是在沧州境内。咦,沧州历来匪类荟集,若她在此处被杀,岂不称了我心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