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桥边。
诸生虽都就学于国子监,但毕竟都是年轻人,不会像朝堂党争那般争锋相对,他们还是十分仰慕有真才实学之人。
战诗出,天下惊。
他们就不再把李子安当作同龄人看待了。
这便是心服口服。
双方之间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选手,自然就不会存在什么嫉妒之心了。
有的只是满满的羡慕与狂热的崇拜。
就像百万富翁也许会嫉妒千万富翁,但见到马爸爸,那就只剩下五体投地膜拜了。
不过双方毕竟处于不同学院派系,他们也无法立刻改变立场去跪舔李诺。
咳咳……
读书人脸皮虽厚,但该有的尊严还是要有的。
傲骨,必须得挺直了。
起码在明面上应该如此。
故而众士子你看我,我看你,颇为尴尬地杵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最后还是简玉衍站出来收拾残局。
他儒袍衣袖随意一扬,面带春风笑意:“诸位儒生学子,尔等也散了吧。回书院安心念书,争取秋闱和来年春闱考个好名次,也好为朝廷尽一份力。”
“学生告退,祝师长一路顺风。”
儒生们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而后结伴离去。
南宫子烁这个胖墩是被同伴们抬着回去的,亲眼目睹并且念诵了战诗,腿软,现在还没恢复过来。
至于许云城,似乎受不了这番刺激而发了失心疯,整个人疯疯癫癫,嘴里不断念叨着什么,被几位同窗硬生生架着离开的。
待众人散去后,饯别亭总算清净了些。
简玉衍此时乃是连皱纹里都藏着盎然笑意,他道:“一事不烦二主,这个诗名还是子安你亲自来写吧。”
李诺捡起笔刚想落字。
简玉衍似乎不太放心,摆起严师的架势点拨了一句:“咳,既然此诗是赠予为师的,那诗名最好能把为师的名讳加上去。嗯,如此便一目了然,所有人都知晓此乃你给为师写的饯别诗。”
嘿嘿!
爽啊!
读书人最在意什么?
入内阁,掌朝政?
不不不。
这只是政治生涯的抱负。
读书人最在意的还是自己的生前生后名啊。
现在,就有这么一个可以青史垂名的机会摆放在面前,哪怕是四品【真意境】的简玉衍也无法忽视。
“那诗名不如就叫《折柳亭送恩师简玉衍之殇阳关》如何?”
李诺露出了一个狗腿子般的笑容。
嘿嘿。
有机会踏入文道三品境的恩师,自己当然要把这条大粗腿给抱紧了!
这差不多已是立于食物链之巅了……
自人族明智以来,文道超品唯有一人——开创儒道的【儒圣】!
【儒圣】之后,人类史上又出了八名一品【亚圣】,但皆已长眠于历史长河之中。
哪怕是离当朝时间最近的那位大文豪许敬山,那也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当今人族,儒道二品【万法不侵境】只有一人,便是麓山书院的山长李岐。
二品之下,三品【言出法随境】大儒只有三人。
其一便是崔相崔无悔。
另外两人不在朝中,为了冲击儒道二品境,他们五十年前就深入魔渊裂缝,不知生死。
所以说,整个皇朝的儒道中,能让简玉衍躬身行礼的无非也就山长和崔相两人,其他人,哪怕是四殿一品大学士都不够格。
饯别亭内。
挂着一品大学士名头的杜晏突然觉得这珍品大红袍不香了,喝到嘴里也索然无味了。
心酸呐……
怎么自己就没这么一个出色的弟子呢?
这是自毁儒道根基,文气无处可附?
这分明是将文气完全融入骨子里了!
不行!
这般天大的好处可不能让简玉衍给独占了。
好歹他也是见证者。
见者分一半,人人有份嘛!
王阳明也是眼红了。
这给战诗提名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俩位大儒的脸皮其实早就练得刀枪不入了,就在李诺准备蘸墨落笔时,王阳明衣袖一挥,义正言辞道:“且慢……老夫突然感觉这诗名差了那么点意思。不如这样吧,就叫《折柳亭送恩师简玉衍之殇阳关又恰逢白梅山人》。”
此言一出,顿时惊懵了李诺。
老王啊,你好歹也是堂堂【四品真意境】大儒,你也是写过战诗的男人,要点脸行不?
“不妥不妥!”
杜晏哪能落后,他捻须接话,正气凛然,“老夫有幸亲眼见证战诗诞生,此乃儒道之幸事,诗名不如就叫《折柳亭送恩师简玉衍之殇阳关又恰逢桃、梅二居士对饮》。”
“善,大善!”王阳明含笑颔首,仙风道骨,“还是杜兄考虑周到,就这么说定了。”
卧槽!
什么时候,大儒的脸皮比武夫还厚了?
李诺偷瞄了一眼脸不红气不喘的俩大儒,又低首看了看宣纸,无语道:“这诗名会不会太长了?学生所留空白似乎写不下这么多字。”
王阳明哈哈大笑:“无妨无妨,你字写小点就行了,与整诗而言亦无伤大雅。”
杜晏深以为然,捻须附和。
“无耻老贼,此乃吾之弟子为吾所作饯行诗,关尔等屁事,走开走开,莫要捣乱。”
简玉衍气急败坏。
不过大家都是【四品真意境】,谁怕谁啊!王阳明不甘示弱,颠倒黑白:“子安何时只成了你一人之弟子?你这像是人话吗?子安你自己说说,老夫有没有给你讲解过经义,有没有给你授过课?老夫亦子安之师也!”
额……应该是有的吧?
求学于麓山书院,抬头不见低头见,诸位大儒师长肯定也给学生们上过课,解过惑。
杜晏现在可是和王阳明同一个阵营,立刻在一旁补刀:“犹记数月前的骊山文宴,老夫亲自与子安商讨春风桃花诗该从何处着手,老夫与子安称得上是亦师亦友啊!”
吐血!
这个杜晏更加厚颜无耻了,为了蹭热度,竟连“亦师亦友”都搬出来了。
和堂堂大儒相互称友,借李诺十个胆都不敢啊。
更何况,骊山文宴真相到底如何,谁都清楚。
李子安一首《桃花庵》震惊四座。
又一首《人面桃花》直接让杜晏老泪纵横……
他们几时商讨过桃花诗了?
是李子安直接将桃花诗甩在杜晏的脸上!让他知道,什么“写尽天下桃花诗,杜晏当第一”实乃狗屁不通!
李诺瑟瑟发抖凌乱于风中,只能可怜兮兮地把眸光投向恩师寻求帮助。
简玉衍吹胡子瞪眼道:“再有一年便是杜兄你六十诞辰,子安如今才二十二,‘亦师亦友’于你口中说出,是不是太无耻了些?”
“嘿嘿,忘年之交可还行!”
杜晏嘿嘿一笑,继续捻须。
只要自己不尴尬,那么尴尬的一定是别人。活了五十九年的杜晏深谙其道。
王阳明见状,也是不甘落后。
好好好。
都不要脸皮了是吧?
行,那老子也不要,为了青史留名,老夫也豁出去了!
便见王阳明大义凛然道:“尔等此言差矣!圣人曾言,三人之行必有吾师也!子安千古传一,大才学士,国士无双!虽是你简玉衍之弟子,也可做你杜晏之忘年交,但亦可成我王阳明之师!”
一语掷地!
众人皆骇!
杜晏原本以为自己够无耻了,为了留名,不惜将李子安提拔到“友”这一高度,但还是败给了无耻老贼王.阳明。
他只是脸皮厚,但人家是直接将脸皮剥下来不要了。
李诺继续瑟瑟发抖,圣人之言这么解释真的好吗?不会遭雷噼吗?
简玉衍揉了揉太阳穴,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碰上这两位损友,他也是无可奈何。
最后,经过一盏茶时间的据理力争(唇枪舌剑),诗名终于定下了——
《霸桥折柳亭送恩师简玉衍之殇阳关》这个不变。
然后。
下边再附着一行小字:又逢白梅、桃花二居士与师把茶对饮。
诗名之下,多出一个副名,这也算是开创了诗文界之先河。
将诗文真迹仔细贴身收好后,又闲聊了一些有关于北方的战事,
简玉衍这才登上马车,一路向北……
迎风伫立于一旁的杜晏和王阳明则含笑挥手道别。
李诺久久未缓过神来。
见识到大儒们厚颜无耻的一面,他的认知观有些崩塌,正在努力修补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