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政对第一批公务员寄予厚望,视他们为朝议院和内阁大员的储备人才。
仅仅派出去不到四个月,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让他有些意外。
这说明离莫城越远,地方的权力越有可能任性。
这也是所有制度都会面临的难题,在交通和联络方式不便的古代,这种情况更是如此。
可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原本颜政就是打算,让这些人自由发挥,看看在国府约束虚弱的状态下,能不能涌现出一批才能卓越的年轻人。
结果却是让他大跌眼镜,出问题的不是什么贪腐问题,也不是什么碌碌无为的问题,而是一群急着表现的年轻人,为了做出政绩,不顾民力的进行建设,导致出现一大堆的问题。
这件事也很典型,也给颜政提了一个醒。
在这种飞速发展的阶段,官员们都面对的极其确定且广阔的未来,所以他们不一定会去犯小错误,反而会有很激情参与建设,因为他们面临的,几乎都是美好的前程。
当个几年干部就升上朝议院,这在眼下的东秦算是常事!
可正是因为如此,肯定也会有头脑发热,急于表现的地方官,他们把官场当作名利场,把政绩当作是仕途的垫脚石。
他们这些人不会贪腐,却比贪腐的危害更大,他们不会不办事,却比不办事的造成的破坏更大。
颜政思索良久,觉得自己之前,一直在忽略这件事情,他不认为刘明峰是孤例,只是此人不幸,恰巧撞上最不该操之过急的职位。
他忙连夜找来阿苦,就这个问题进行洽谈。
阿苦也承认有些疏忽,不过却认为,在莫州市的范围内,不太可能存在这种情况。
因为莫州市不少家庭中,都有学生在上学,若是有这种类似的事情,那么一定会有举报出来。
“这么说来,离莫城越远,这类事情越有可能存在?”
“没错!其实咱们对于琉球、澎湖、甚至是秦南市,掌控的都不算强,若不是几个市长每月都有述职报告上交,我们怕是连当地的情况都无从知晓!”
颜政点头说:“这个问题我也了解,所以才派出几个心腹去掌控这几地!这次鸡笼闹的一团糟,也是事先没料到这种情况,我怕是想一天一夜,也想不通鸡笼五十个干部,居然会被一个刘明峰给拉拢分化,也想不到玩政治这么厉害的刘明峰,却是个不懂得实事求是的主!”
阿苦不由一笑:“心思用错了地方,自然以为手握大权、玩弄政治,就能做出政绩。他们对君上的安排明显是不满的,对鸡笼的发展前景应该也持悲观态度。所以才想着尽快弄出政绩,好早点调离鸡笼!他们一走,无论摊子多烂,都是继任者的事!”
“屋檐滴水代传代,后官不算前官的账!”颜政想起这句明国谚语,官本位思想真是害死人啊!这群人才能怕是有,可是思想没端正,初心也不是为民为国,他们服从的只是权力!只是那一顶乌纱帽。
他相信,鸡笼的五十个干部,应该都在刘明峰的拉拢和忽悠下,结成了利益共同体,都想着早些弄出政绩,好早点离开鸡笼这个贫瘠之地。
只是在推行过程中,遇到巨大的阻力,造成的结果事与愿违,这才出现官员,想要检举揭发。
假若推行顺利,那么这些百姓吃的苦、受的罪,将再也没有人提起。
“阿苦,你同我说实话,眼下咱们东秦的农民,负担重不重?出工制度要不要废除?”
阿苦想了想,摇头说:“负担不重,出工制度也不能废除!”
“我在莫州市所见的状况,都是农户们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过,出工也是一年比一年少,原因就是水渠和水塘开挖之后,可以使用很多年!修路的话,也不是年年月月都要修路!且出工可以获得赋税减免,百姓也知道出工所进行的劳动,乃是有利于他们自己!
所以积极性其实很高,这项制度也是东秦特色,在各村之中,甚至每年都会主动去进行一些集体劳动,例如整修晒谷场、集体采购农机,这些都是以往出工,教会了各村民众,在关键的时候,必须团结一致!这是一件好事,非但不害民,反而极其有利于建设!
农户们最大的负担,也不过是农业品和工业品,这都只能通过供销社进行交易,所以他们要付出更高的劳动所得,才能购置一些商业品。但是论衣食,东秦的农户远胜于明国中产之家,即便是肉蛋鸡鸭,也能在一年三节中,出现在农户的饭桌上!这样的日子,要多美有多美!”
颜政沉默了一会,点头说:“看来制度没问题,人有问题!鸡笼这事,也是因为处于草创阶段,所以民力才在短时间内被竭泽而渔。假如是个开发不错的地方,这些干部想折腾,也找不到新的法子!
不过即便是这样。鸡笼这档子事,还是给咱们提了个醒。今后要格外的注意,不能唯政绩论,也是时候建立监督和评判机构,还得让老百姓,有渠道能够说出委屈。就像你说的,莫州市的干部就不该太胡闹,因为家家户户都有学生!”
阿苦颔首说:“确实应该有监督,事实已经证明,庸官不会办事,可能官,同样会坏事!”
颜政笑着叹了口气,原本以为是进京赶考交了合格卷,没想到回过头一看,眼下才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这次鸡笼,你带着一批信得过的去,顺带带上一个营!我也不打算外放你了,你这些天在军队中和干部中,物色一批人,今后以供销社为节点进行监察活动。”
阿苦忙鞠躬说:“定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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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笼,临时市部大楼。
刘明峰趁着年节,再次召开全体干部会议。
除去十一个轮休的干部外,全员都到场。
比起几个月前的意气风发,刘明峰此刻显得有些疲惫,双眼里布满血丝,肤色也变得黝黑。
移民开始出现逃亡了!驻军也已经发出增援请求,实在是生番太多,驻军已经不敢分散打击,只敢据守移民点。
鸡笼的开发甚至可以宣布失败,就连初期的粮食,都已经损耗的差不多了,若是想再坚持下去,必须请求调粮。
好在此时的鸡笼军政分离,所以刘明峰没有遭到军方的弹劾,军方也只帮着打生番,不问生番大出草,到底是谁酿造的。
“大家也都知道,现在的情况很危急,我们在鸡笼的建设遇到了一些麻烦!但是我们五十个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前途命运就寄托在这片土地上,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君上失望,否则的话,咱们这辈子也就难冒头了……”刘明峰声音有些嘶哑,一边说一边用目光扫视在场的人。
在座干部大多低着头,也有几人对刘明峰怒目而视,陈俊友就是其中之一,他悍然写那封信,就是不愿再看到百姓受苦,不愿再看到百姓被生番砍去脑袋。
他非常后悔起初的时候,同意刘明峰的举措,假如当时有人坚持一二,反对一二,怕是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才不到四个月,物资充沛、人员齐整的鸡笼先遣队,就将两万移民起了再度逃亡的心思。
“可是粮食不够!”突然有人打断道。
刘明峰望了那人一眼,挤出几个字:“粮食我有办法!”
“办法是什么?你不会还想着,不告诉国府实情吧?”那人语气质问起来。
“不能告知国府,这一次五个市,若是只有我们要调集粮食,君上会怎么看?”刘明峰态度坚决。
“那就看着两万人饿死?”陈俊友也怒了,他早先就对刘明峰的“为官之道”不满,没想到才几个月,这厮就捅了篓子。
“我说了,粮食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你们放心,我认识个明国商贾,能够赊欠一笔粮食给我们!只要撑住这一会,等下季水稻种出来,也就扛过去了!”
“这算什么办法?”
“就是,这些百姓有何过错,要陪着你一起举债?”
“商人不得干扰司法行政,你是代表国府欠下的,还是代表这些百姓?”
越来越多人不满了,场面隐隐有失控的趋势。
彭——刘明峰一巴掌拍在桌上,阴恻恻的说:“我早已有言在先,咱们这批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办这些事,你们可都点了头!眼下出了岔子,咱们只能同舟共济!你们也看到,这些日子也不是没有成果!我们修建了大量的水渠和水塘,鸡笼山也已开出一条小路!
大家相信我,只要扛住这一阶段,咱们农业自给了,立马就能翻身!到时候鸡笼山上的硫磺,也能迅速繁荣商贸!到时候多给百姓一些补偿,他们也会谅解我们的!”
事到临头,刘明峰还在摆事实画饼,不少人存有侥幸之心,都纷纷低下了头。
陈俊友却是气的不轻,他勐的站起,将胸口写着职位姓名、代表干部的白底黑字小方布扯了下来,他怒斥道:“让百姓谅解我们?我呸,我在明国就被当官的欺压够了,我娘也是被胥吏给打伤害病死的。你做你的白日梦去,我辞职回去种地,也不跟着你再湖弄百姓!”
说完后,陈俊友就转身退场。
全场哗然,不多时,又有几个干部,一起扯掉小方布出门而去。
刘明峰脸色铁青,可又无能为力,只能让人跑上去力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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