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元年的北方,连着下了好几场的大雪。
本是大雪兆丰年,可京师周边的却是冻毙数千百姓。
原本他们有机会逃去天津,再乘船离开大明去东秦。
但由于天津海关仍在太监掌握之中,使得商贾贸易,必须给贿赂。
太监们还发明三节三礼,变着法子的在海关上捞钱。
商贾们也不傻,既然天津港这么贪得无厌,他们自然走运河南下,去山东海阳和胶澳,与黥人掌控的海关贸易。
这让山东在半年的时间内,就迅速商贸繁盛起来,成为北方海贸的中心。
只是由于朝廷马政败坏,使得山东境内的马匪也多了起来,商路变得有些不安生。
太监的折腾,也让运河上多了几个钞关,南北贸易的陆商,迅速的衰败起来。
在太监的帮助下,东秦和南方商贾,就渐渐通过海贸,将北方陆商的市场,一点一点的占据。
有实力的陆商,就地开始当起二道贩子,他们从港口买来南方和东秦的商货,再转手卖出去。
总的来说,正德元年实在不是个好年景,发财者有不少,破家者更多。
松江府就在东秦的打击下一蹶不振,原先的衣被天下,此刻只有一些小作坊在苦苦支撑。
甚至连造纸业,也被东秦更加洁白耐用的“碱纸”疯狂抢夺市场,估计再不改进,三四年后,也将步棉纺织业的后尘。
类似的例子还有许多,打开国门是有收益,但也有挑战。奈何大明朝廷对商事并不上心,原本的大海商也纷纷沦为买办。
大明脆弱的手工业,在工业化的冲击下,正在慢慢的走向崩溃。
其唯一的优势就是各地联系不算太紧密,这使得崩溃的过程不会太快。
当然,醒的也不会太快。
……
京师,制敕房。
正德元年的御前财政奏对,在空着的皇上御座前举行。
朱厚照无心朝政,一连十天半个月都窝在毓庆宫里,同戏班子和杂耍班子玩乐。
各地珍禽也被纷纷送入宫中,万牲园都已经快装不下了。
不单单如此,朱厚照食髓知味,开始让“八虎”弄奇女子进宫。
文武大臣对此毫无办法,连太后和皇后,眼下都难见朱厚照一面。
“不等了!”
坐在首座的李东阳叹了口气,宣布道:“议事吧。”
方才还昏昏欲睡的各部大臣,都忙打起精神来。
“咱们都是老伙计了,那今年也按照老规矩来?”司礼监王岳,笑着问道。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那便还是老规矩吧!”刘健也笑道。
谢迁接话说:“内阁已经整理了今年的各项开支,以及各部和两京一十三省的实际用度,该结的今天都结了,咱们也就算是熬过今年了。”
李东阳垂眸点头,他肛瘘愈发的严重了,朱厚照又不争气,深感辜负先帝之恩的他,已经有了告老的心思。
户部尚书王整拿出份文书说道:“今年也只有几宗比较大的开支,一项是皇上大婚,一项是黄河修堤,还有一项就是编练新京营。算上各省岁入,户部能结余六十万两银子,不过实物税居多,真金白银太少。咱们算清这几宗开支,内阁就能拟票,其余的一些开支,都是例行的!”
“只能结余六十万两银子?”杨廷和惊诧了一声。
王整苦笑道:“若非只减灭,无赈灾,否则的话,这六十万两,还填不了黄河这一个窟窿!还有运河的疏浚,各地驿站的修整,这些事情都耽搁了下来,算起来,今年的岁入,较之去年,减少了百万两之多。”
司礼监秉笔徐智叹息道:“御马监外放的太监,去年也增加不少,各地零星的民乱,也让人头疼!北直隶和山东,深受马政和皇庄皇店的侵扰,不少百姓逃亡,马匪有啸聚山林的趋势!”
“不单单如此,去年工部修整河堤的决议,一项也没有实行,皇上又硬要修建玄明宫,工部奉承的小人,已经开始筹备,想必这玄明宫,明年就将动土,这又至少是几十万两白银!”工部尚书曾鉴无奈道。
“礼部亦是如此,去岁许多开支都已经精简,可祭祀大礼是少不了的,再这么下去,大礼都得废弛!”
“兵部也不好过,一支新京营三千人,就耗费以往三万多人的饷银,打造火器同样是一笔开支,更别提五军都督府一直在抱怨,说什么边关损害严重,急需修补。”
“吏部也有一些俸禄被欠下了,各地官员,也有受不了民乱和太监而辞职者,现在这些缺,都不知该如何来补!”
谢迁幽幽一叹道:“朝廷怎成这样子了?”
言毕,他也自知失言。
王岳却是站了起来,拱手道:“不能再让刘瑾等蟊贼作祟了!先帝临终托孤,眼下咱们又做到了那几件?皇上年幼,被人诓骗而不理朝政,我们在座的都有责任!”
“说的是!”礼部尚书张升也起身道:“王公公此言甚是,若是任由他们再蛊惑皇上,这朝廷怕是真得继续败坏下去,到时候咱们去了那边,又该如何向先帝交待?”
李东阳目光沉沉的望着桌面,所有臣子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肛瘘的痛楚让他皱眉,他颤巍巍说:“此事还是得从长计议!眼下……重要的是理清朝政,皇上再大两岁,也就该懂事了!”
“不能等了!”刘健勐的起身说:“天津海关一事,谷大用就因为刘瑾谗言,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眼下天津海关,依旧掌握在御马监之手,你们也看到了,他们把差事办成个什么样子,若是再纵容几年,刘瑾恩宠再盛,怕是你我都不能再钳制!”
这一年内,他们没少上谏,也没少弹劾,各地太监的罪证,如潮水一般涌入京师,而后就像是打在沙滩上,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王岳恨恨道:“我们司礼监,请杀刘瑾!请诛八虎!”
谢迁拱手说:“王公公高义,我谢于乔就拿这内阁次辅之位,请杀刘瑾!”
“我刘希贤亦是!”刘健摘下官帽道:“刘瑾不死,这官也做得没甚意思!”
越来越多的官员表态,都在请求诛杀刘瑾,只有吏部尚书焦芳,似乎有所犹豫。
李东阳又何尝不想,只是他怕啊!他了解朱厚照的性子,生怕他不吃这一套。
他更想要的维持朝堂平稳,只要地方太监弄出几个大桉,就足够有文章可做。
“李阁老,大兴县几场大雪就冻死了两千多百姓,这些百姓原本有家有业,可就因为皇庄之事,被弄得抛家舍业,又遭此酷寒。一个大兴县尚且如此,这大江南北,又有多少百姓,被折磨的家破人亡呢?”王岳满脸苦涩道。
李东阳被说的动容了,他扶着椅子站了起来:“既如此,那便联合六部六科,一起上奏,请皇上罢免刘瑾,远离八虎!”
在场臣子为之一振,一场财政奏对,变成了“杀刘瑾”的串联。
实在是朱厚照登基后,过于的显露昏君本性。
大婚之后,他同夏皇后睡了一晚,此后宁可偷偷熘出宫去,跑到青楼寻欢作乐,也不愿意留宿皇后寝宫。
这件事情被李东阳等人知晓,事关皇室颜面,他们不敢劝谏和声张,只敢暗戳戳的劝戒。
可怜夏皇后,刚成亲就守了活寡,可能是她的床第表现太差,勾不起朱厚照已经熟悉花样的胃口。
大明权力中枢的设计就是这么奇葩,只要皇帝不合作,大臣们就只能干瞪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