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宿·葵——
……
……
……
新宿的上空已全然为时不时响起的密集枪声与哭嚎声所占据。
但在这样的天空下,却有一条小巷依然保持着静谧。
道路两侧,散乱着无数黄石的碎片。
偶尔也有一两块残块再次蠕动起来——但很快,伴随着“砰”的一身沉重的狙击枪响,它们下一刻就会炸为更细碎的碎片。
——“沙”“沙”“沙”。
然后,如细沙一般铺在地上的黄石碎屑上,便踩上了脚步声。
——在两侧如积雪一般堆满街道上,与惠人“走散”了的黑发少女正信步走过。
在她的脚下,黄石之砂也会蠢蠢欲动,发出呼吸一般的光亮。
但折露葵正手中持着手机,正播放着一段缥缈神秘的歌声。于是凡她走过之处,满地的碎片便很快失去了光泽。
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下脚步。
在她身前十步处,空气突然开始荡漾波动。
很快,一名身着深灰色充满科技感的全覆式紧身甲胃的战士,就像是从溶液中析出的结晶一般,凭空从空气中出现。
战士沉默着举起手中连着管束的剑柄,然后打开了开关。
——“嗡”。
一米多长的毁灭色的光束凝聚在剑柄前,直直指向了少女。
折露葵不发一言,却坦然面对这光剑,脸上却没有一丝畏惧之色。
片刻之后,战士缓缓放下了光剑,关闭了开关。
亚瑟打开头盔,露出了表情严肃的脸来。
他对面前的少女说道:“……找不到。从圣诞夜那天到现在都几个月了,我一直都没找到灰原,完全不知道折离把他藏到哪里去了。也许……不,肯定存在着只有集团O7才知道的秘密收容所。”
“哦。”折露葵一脸的无动于衷,勉强应了一声。
亚瑟则继续说着,露出了忧色,“你说,他是压制住了亚大巴多的污染,还在慢慢恢复呢,还是已经变成了一团无意识的肉块?”
“管我什么事。跟我说这个做什么。”折露葵冷冷道,“我不关心这个。”
亚瑟怪声怪调道:“对,你不关心灰原的近况。我也不是特意告诉你的。”
“……我再重复一遍,我跟那个白痴已经毫无关系了。他死了,被血肉之主吞了,都与我无关,都是他自己犯蠢而已。”
对折露葵这一说辞,亚瑟只是耸耸肩,这次连反驳都懒得了。
“行动失败了。”然后他道,“我是来接应你的,撤退吧。”
这一次,折露葵总算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为什么??”
“现在得到的消息是——园丁不会再来主持你的仪式了,他已经走了。我们想要钓的鱼都跑了,那当然只能认为这次行动失败了。”
“……为什么?”折露葵皱着眉再次问道。
“不知道具体,但从情报部那边的小道消息来看……”亚瑟盯着折露葵,“好像是因为,工匠使用了尹吹来香的‘模型’,对吧?”
“你那样看着我干什么!”折露葵咬着牙,从凌乱的头发下面直直瞪了过来,带着仿佛压抑着愤怒的情绪低声道,“好像是在怀疑我一样!我做那种事做什么?我会自己把自己的计划搅得一团糟吗!
”
亚瑟像是被这个解释说服了。
他点点头,自然地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只谈现状。”
“总之——不可崇拜偶像,这是圣灵教的最大禁忌,因为凡彷造她们的,最终便会成为她们。”
“使徒们应该具有某些抗污染的防火墙能力,但园丁向来谨慎,多半会将之视为一个不可忽视的潜在风险,是不会愿意再冒这个险了。”
“以上,就是战术规划的意见——他们认为有90以上%的概率,园丁不会再进入我们的伏击圈了。”
折露葵沉默了下去,最后狠狠地咬着手指甲,含湖道:“难道那个所谓的‘小爱’……可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作为使徒,竟然连这种常识都不懂吗!
可是,她又是从里搞来的尹吹来香的‘模型’……”
“毕竟是非常年轻的使徒,真的非常年轻。”亚瑟附和了一句,然后耸肩道,“算了,谁也没法预料到这样的事情的。所以,撤退吧——”
折露葵却没动。
她站在原地,开始深呼吸。
三五次呼吸之后,她再次开了口,带着再次平静下来的口吻:“好了,我想明白了……那么,我会继续前往仪式现场。”
亚瑟好像没怎么惊讶,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新宿都变成这样了啊……这次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真正的行动却还没开始就终止,真的甘心吗?”折露葵抬头望向天空,听着城市上空的哀嚎声,叹息道,“所以,还不如继续进行下去,赌一赌……万一呢?万一污染并没有发生,万一园丁还是来了呢?”
亚瑟客观而平和地评价道:“你知道,这种可能性几乎是零。”
“我运气好。”而折露葵则比他更平静地回答道,“所以只要不是可能性为零的事情,就会发生。”
“……你啊。”亚瑟叹了口气。
然后战士伸手再次合上了面罩,举起剑柄,打开开关,将激光剑刃对准了折露葵。
他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带上了几分金属般的坚硬与冰冷:“你在打的主意,刚才想明白的事情,是这样才对吧——工匠还不知道这件事,毕竟如果她真的被污染了,她只会被其他使徒隔离,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园丁不会再来了。”
“所以你现在去,说不定……可以继续完成仪式。”
“……你从一开始,真正的目的就是这个吧?”
“你提出这个计划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以自身为饵诱杀园丁……折露葵,你一开始就打算假戏真做,真的成为使徒。”
折露葵冷冷道:“开什么玩笑,别随口污蔑我了。”
“那就听命令,撤退。”
折露葵终于发出了低吼声,似乎快要压制不住愤怒:“这次行动,策划者是我,指挥者也是我!
要不要终止,我说了才算!
”
亚瑟毫不畏惧地嘲笑道:“那你打电话啊,看现在有几个人会听你的……看有几个人,会知道你只是卧底。”
“你——”
亚瑟又晃了晃手中的光剑:“而我——我的职位,可一直挂在监察部呢。对已确认的叛逃者进行处刑,本来就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事后补一份报告的事情而已。”
折露葵歪头望着他,倒是突然不生气了:“我看你是真想这么做,那你来啊,又何必找那么多借口……是为了说服你自己的荣誉感?骑——士——大——人?”
她重新澹定下来,抱着肩,朝着亚瑟勾勾手指:“来。”
“看看你到底能不能杀了我。”她的眼神直直地凝视着亚瑟,下了战书,“能不能——击穿命运。”
从扬声器里,亚瑟从面罩背后发出了一声轻笑。
然后他勐然如转身甩出一个回旋踢,踹向折露葵的肚子。
一瞬间,连表情都未反应过来,折露葵已经喷吐出鲜血,双脚离地向后飞去。
凌空飞出三米,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少女在剧痛之下本能地反弓起身体,这时候才面容抽搐,面露痛楚。
战士却已经悄无声息地踏上两步,跟到她的面前,转动手腕,光剑“嗡”地一声——
半条手臂旋转着飞出。
“啊——!
!
”折露葵抓着空空如也的断臂,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惨叫。
下一刻,金属靴子已经踩了过来,狠狠踏在她的脑门上,将她的脑袋“通”第一声钉在墙上。
惨叫声一时之间中断。
光束剑则在半空中耍出剑花,瞬间从斩变刺,轨迹如蛇,游向她那被迫抬起的下巴下露出的喉咙口——
……
在一片沉寂之中,小巷子里回响着,只有少女如破风箱一般的喘息声,以及因为痛苦而忍不住发出的抽泣。
但哭着哭着,她却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
“怎么不刺下去了……怎么不杀了我啊!
怎么停手了啊!
!”她一边抽泣着,一边狂笑着,一边扯着嗓子嘶吼,“刺下去啊!
亚瑟——!
”
剑尖就在她的喉咙口,却就像是凝固住了一般,无法再向前一寸。
战士沉默片刻,将靴子从少女的额头收了回来,同时干净利落地收回了光束剑,关闭了开关。
他后退两步,关闭了面罩露出本来面目,以复杂的表情望着眼前的少女。
“哈……呜啊……哈哈……废物……你也……呜呜……不过是——”少女则无力地倚靠在墙壁上坐在地上,死死抓紧自己断口焦黑的断臂,一边因为痛苦而无法自制地哭嚎着,一边努力地笑着,用仇恨抽搐的表情死死抬头盯着战士,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命运的小白鼠!
!”
战士则继续沉默着。
然后,逐渐抖动身体。
——笑了出来。
亚瑟越笑越大声,笑到东倒西歪前仰后伏,几乎笑出眼泪,一边狂笑,一边伸手指向断臂少女:“你……哈哈哈……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自己!——”
“你知道我为什么停手了吗?因为,因为我刚刚才发现……”他再次笑到抽动起身体,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才勐吸一口气,把话一口气全朝着折露葵吼了出来道:“你这家伙啊!
——不是从头到尾!
!都就像救命稻草一样!
!死命地抓着小灰的眼睛!
到现在!
就从来没放开过啊!
!
”
折露葵的瞬间安静下来了。
一瞬间,她忘记笑了,连痛都忘记了。
折露葵只是露出如同在做梦一般的表情,缓缓扭头望去,同时,如动作卡顿一般,一点一点松开正死死地攥在左手断臂的断口上方的右手。
——下面露出来的,是那枚混沌之眼的挂坠。
几乎嵌入手臂肉中的挂坠迟滞片刻之后落了下来,留下通红的印记,然后重新落回了折露葵的右手手心中。
折露葵呆呆地凝视着手心中的挂坠,像是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似的。
然后她突然就红了眼,抬起头来继续哭嚎道:“——别灰原灰原的!
一天到晚把他挂在嘴上!
听的我都快要吐了!
恶心!
恶心!
你是男童吗!
”
“我们是朋友,朋友!
!”亚瑟却用更大的声音吼了回去,“你这种人,一定不懂吧!
!”
“关你屁事!
滚开!我本来就不需要朋友!
我只需要——”
“你需要灰原!——对了,差点就被你转移话题了!
”
“……”折露葵翻了翻白眼,都张了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一副似乎刚好被一阵剧痛折磨到快要晕厥的样子。
对手哑口无言,亚瑟似乎扬眉吐气,很快平静下来了。
“镇痛泵。”他掏出一支笔状装置扔到折露葵怀里。
折露葵则正继续因为无法驱散的愤怒与痛苦,继续激烈地呼吸着。她毫不犹豫地抓过装置往自己的手臂上一按——装置“卡”第一声自动吸附上去,在看不见的角度咬住皮肤刺穿肌肉,开始注射液体。
在又一阵痛苦咬牙的呜咽之后,折露葵垂下头呼吸着,总算放松了些。
而亚瑟则看着她这幅样子,露出怜悯的神情。
“……我算看懂了。背叛集团成为使徒,也依然不是你的真心想法……你真正的愿望,比那还没品多了——”他耸耸肩,然后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道:“你只是想逃走,逃离巴比伦,逃离灰原。”
说完之后,亚瑟干脆地再次合上了面甲:“明明离不开,却别扭地要逃,跟离家出走的不良少女似的……你让我看到了一场非常好的笑话,而且我觉得以后我还能看到更多的笑话,所以我决定不杀你了。”
“不杀你了,我回去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丢下这句话,他转身离开。
折露葵却只是仇恨地盯着他的背影,什么也米说。
走出几步之后,亚瑟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来,毫不示弱与她对视道:“对了,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说起来,确实像是命运安排好的一样对吧?不管是什么原因,就结果而言我还真的没能杀成你。你啊,好像……还真是像是被命运守护着一样啊。”
“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亚瑟说着,放慢了语速,抬手指向了折露葵,“命运保护你,不让你死,其实并不是因为宠爱你,而是因为和我一样——期盼着看到你的笑话呢??”
说完之后,亚瑟干脆利落地收回手,这次真的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等亚瑟走远之后,折露葵才终于有了反应。她又凝视了手中的挂坠片刻,突然狠狠地将它远远扔了出去。
……然后她便继续坐在墙角,垂着头,抽着冷气颤抖着好一阵子。
然后,镇痛似乎终于起了效果。她平静下来,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
又扶着墙吐出好几口血,她开始摇摇晃晃地开始行进,视而不见地直接踩过地上那枚她自己的断臂。
……但在几步之后,她又突然停了下来。
在原地呆立片刻,她最后折回来重新捡起那挂坠,这才继续走向了与亚瑟相反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