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衣神君不甘雌伏于鸿霄神君和明炎神君之下,可以辣手将红绫这个花妖摧残成蛇魔,拿冯子敬来炼丹,也是情理中事。
“炼成仙丹反正要吃掉,可是那位许姑娘,为何还要问子敬的人品?”
李君武喃喃道:“红绫,你会不会认错了?”
“公子……”
红绫沉吟片刻道:“不论婢子是不是认错,冯公子都是身处险境。公子是不是在犹豫,到底是要回去救他,还是继续前行?”
“你问得对”
李君武道:“我刚刚是在犹豫……”
“无论她是美是丑,是人是鬼,是正是邪,我都娶定她了!”
“这已经……是我最后的依靠了。”
冯子敬的话,犹在耳边。
凶险的世界与少年的雄心,无论哪一个,以李君武现在的力量,都无法改变。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李君武道:“我们有自己的角色要演,可是编写故事的笔都没有握在我们手中。我们都没有选择,只能自求多福。”
——
冯子敬告诉李君武:明月楼在大名府最繁华的一条大街上,你一定不会错过。
李君武站在大名府最繁华的大街上。
月色之下,楼宇鳞次栉比,每个屋子都有轻歌曼舞,每个窗口都是灯火辉煌。
李君武看得眼花,不知道哪一栋才是明月楼。
香味飘飘摇摇,丝竹高高低低,笑语丝丝缕缕。
李君武如在梦中,浑然忘了身在何处。
“我不会又中毒了吧”
李君武心中道:“红绫,这该如何是好?”
“公子在许府之中被彭紫衣的尸香魔毒所害,已经被羽衣神君给解了”
红绫道:“现在只是被灯光晃花了眼。公子要做的,是问路。前面柳树下有个茶摊,公子不妨去问问卖茶的人。”
道旁一株水桶粗细的柳树,树梢上挂着一个黑布幌子,上面用白线绣了一个斗大的“醒”字。
“醒”字下面有一把藤椅,一个七旬老汉坐在藤椅上,悠闲地抽着烟袋。
李君武问那老汉道:“老丈,叨扰一句,敢问明月楼是哪一栋?”
“又是一个迷途羔羊”
老汉捋着花白的胡子大笑,起身用烟袋指着那一片灯火的海洋道:“明月楼就在客官眼前。”
“原来明月楼并不是一栋楼,而是一片宫殿”
李君武摸着光头道:“多谢老丈,阿弥陀佛。”
明月楼占据了整整两条街,大小上百栋楼宇,歌声如梦,烛光如海。李君武根本不知道阵眼在哪一栋里。
“红绫”
李君武心道:“以你的眼里,能看得出阴邪之气最重的,是哪一栋楼么?”
“明月楼里半数歌姬都是妖仙,不过个个规规矩矩,并没有吃人入魔的”
红绫道:“这里并没有阴邪之气,反倒有些仙气。”
“没有阴邪之气的魔窟倒还头一次见”
李君武心道:“看来要找到天地归一长乐无极阵的阵眼又要花些功夫了。”
老汉见李君武眼神闪烁,一副不知何去何从的模样,正色道:“鸳鸯梦里千金散尽,芙蓉帐中壮志消磨。客官若是觉得酒醉头昏,不妨到小老儿这里来饮一碗清茶,再想想何去何从。”
“多谢……”
李君武道:“老丈,小僧是出家人,也到这销金窟中寻欢作乐,老丈觉得奇怪么。”
“老汉眼中既没有出家人、俗家人、有钱人、没钱人,也没有男人、女人、大人、小人”
老汉笑道:“老汉眼中,只有客人。客官给我钱,我倒一碗茶;客官不给钱,我给客官一句话,客官若是觉得老汉说得中听,回头来照顾一下生意。”
这老汉的话跟冯子敬如出一辙。
冯子敬说这话的时候,颇有孤注一掷的悲壮。
这位卖茶老汉说出来,却有一种洞悉世情的练达与智慧。
“受教了”
李君武道:“小僧虽未饮老丈的茶水,老丈一席话如醍醐灌顶,令人耳聪目明,受益匪浅。”
“五色使人目盲,五音使人耳聋”
老汉捋须道:“红尘滚滚,众人追名逐利,寻花问柳,醉生梦死,不知不觉中善恶颠倒,正邪不分,以至于人鬼同途。”
“听老丈这话,有胸怀天下的气度,失敬失敬”
李君武道:“还未请教老丈是何方神圣?”
“我并非神圣,只是一个买卖人”
老汉用烟袋指着幌子道:“老朽要卖给诸位客观的,不是一碗茶水,而是片刻清醒。”
“我就知道,这老汉不是凡人”
李君武心道:“能在魔窟之外摆摊卖货的,怎么会是凡人?”
老汉看到李君武脸上钦佩的神色,说得愈发气概万方:“我在销金窟外摆这个茶摊足足三十年。这三十年,我不为钱财,不为名利。只为等到一个机会,遇到一个人,卖他一碗茶,送他一句话,还这世界一个清醒的人!”
“说的好!”
李君武从怀中掏出那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茶摊上:“前辈这句话值千金,可惜小僧手上只有这么多,还请前辈笑纳。”
这张银票,是冯子敬送给李君武的纪念物。
二人前途未卜,都是生死难测。
李君武所过之处,遍布血火,这张银票若是跟着他,很快会毁于一旦。
让若此时子敬与我易地而处,他一定会跟这位老丈惺惺相惜吧。
李君武心道:这位专卖清醒的老丈,也许是这张银票最好的归宿。
老汉拿起银票接着灯光,仔仔细细端详了半天,奇道:“小老儿自信能说会道,也常有阔绰的客官赏给小老儿些散碎银子。像客官这样一口水都不喝,光是听一句话就给这么多钱的,小老儿活了六十多年,还没见过。客官,恕小老儿冒昧,您老到底是什么人?”
一张银票不过一张纸和几滴墨制成,那老汉拿在手里,似是捧着沉甸甸的一百两白银,眼睛都看花了,全然没了刚才的睿智练达。
拿了这张银票之后,迷途小沙弥李君武在老汉眼里变成身高两丈的罗汉,恨不能跪下来给他磕头。
“飞仙是神君境界的神仙,拯救我们这些容易犯错的小人物,不正是飞仙的使命么?”
想起冯子敬的父亲,长风道长这句话,李君武不禁想笑。
“我是……”
李君武大袖一挥,踏月而去,朗声道:“拯救天下的人!”
——
明月楼中最高的一栋,名为赏月阁。
明月初升之时,赏月阁下,人头攒动。
天下英雄,摩肩接踵。
月华如水,流过英雄们的头顶,星光闪耀。
英雄们的发冠、发簪,不是紫金,就是白玉,华贵至极。
为今日之约,天下英雄都穿上最潇洒的衣服,戴上最华贵的发冠,还有个别英雄配上了与衣服、发冠同色的刀剑,将自己相貌与气质的潜能发挥到极致。
每位英雄脸上都一派虔诚之色,仰头望天,好像求雨的老农。
李君武摸着光亮的头皮,站在英雄的边缘,心中道:我没有带发冠,是不是有些失礼?
“不会!”
红绫道:“以奴婢……”
“红绫”
李君武在心中打断红绫道:“我借九阳化佛珠给你住,顶多算是你的房东,并不是你的主人,你老是称自己为奴婢,我很不安。”
“奴婢想伺候你嘛”
红绫的声音透着欢快道:“公子嫌奴婢刺耳,我自称……小妹好咯。”
李君武道:“总之跟我不要以主仆相称。”
“小妹遵命!”
红绫道:“公子这种略显土气的衣着和一丝不挂的头皮,令公子的气质与众不同。
在这一片华而不实的脑袋里,公子的光头土得出众,土得令人心动。
我若是站在赏月阁上,俯身一看,看到的第一颗脑袋,必定是公子你的。
对不起啊公子……其实我不想这么说的。可是不知为何,借用公子的躯壳施法之后,不但法力恢复,说话也愈发犀利起来。”
“你说的是嘴遁”
李君武道:“这门法术真的是一柄双刃剑啊。我用来对付别人的时候爽得很,想不到天道好轮回,这门绝技被你学了去,用来对付我……”
丝竹声起。
鲜花如雨。
月光之中飘满香气。
“好熟悉的香气!”
李君武心中一颤:“是……卿卿!”
火灵霄之战,白卿卿为救李君武被昙光所伤,很快香消玉殒,化为一地花瓣。
火灵山中的花香早已随风零落,可在李君武的心中,却如金刚刻铁石。
赏月阁上红影一闪,遍地英雄一声惊叹。
“是我的瑶瑶!”
“不!是我的依依!”
“滚开!是洒家的梦梦!”
——
赏月阁高百尺,楼顶之上飘飞的红裙,在楼下看来,不过一片红霞,天下英雄却都看到自己心中最美的那个人影。
“厉害!”
李君武暗道:“到这里来的每一位都开了法眼!离这么远都能看得清,看到的,还都是自己的意中人……难道是我的鼻子有毛病?还是我有幻觉?闻那香气,的确是卿卿啊。”
“不,公子没有病,也不是幻觉”
红绫道:“赏月阁上的气息,的确与水天魔王十分相似。可惜将赤练仙君的魂魄除去之后,小妹法力大减,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定。”
“卿卿……为何是你……”
李君武心中道:“这是天意为我编写的故事?还是大神在背后设置的一个陷阱?”
那个红色人影一闪而没,暴雨一样坠落的花瓣变得零零星星。
丝丝缕缕的香气猫爪一样抓挠着天下英雄的心。
一个身着白衣的中年文士出现在赏月阁第二层,望着跃跃欲试的天下英雄,笑吟吟道:“赏月阁有十二层,花容月貌,俱在绝顶!凌登绝顶者,方是真英雄。诸位英雄,准备好你们的银票和才艺了么?”
天下英雄轰然应和,涌入赏月阁两侧的楼门之中。
片刻之后,天下英雄仿佛化作点点萤火,融入明月楼的灯火之中,楼中酒气更浓。
只剩李君武,孤零零站在门外,头皮反射月光,亮得与众不同。
“准备好银票和才艺!”
李君武摸着光头道:“才艺我是有的。可是银票……我只有一张,还送了那位卖茶的老汉……看来天意就不允许我走寻常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