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提贾郝仁,一提到他,韩傻儿就怒火中烧、恨得牙根痒痒。记事那年,自己一家四口还其乐融融,爷爷行医,爹爹协助,娘亲江彩莲管家......就在暮春,爷爷走了,没多久,娘亲也病了,腹胀如鼓,各种草药无效,爹爹只好找贾郝仁换方子。后来才知道,爷爷初来时,治病救人,神乎其技,郎中贾郝仁极为崇拜,见天虚心求教、恭敬侍奉,爷爷最终收为弟子,悉心指导,即便小圣针法,除了衣钵绝技,也传了三十六式——时贾郝仁称:“至亲不医,你下药还是轻了,据症状看来,已形成囊肿,非手术不可!”韩春旺不赞成,说妻子无并发症,手术风险太大,建议选择针灸,保守治疗。贾郝仁称:“若得老先生全部真传,倾力针灸,或能确保无虞。”边说边意味深长地看着,韩春旺装傻,不提针谱,贾郝仁遂力主手术,信誓旦旦咱什么关系,你放心,你领个大活人过来,还你个大活人就是了,韩春旺执拗不过,默许了。用了麻沸散,腹部划出两寸刀口,一柱香功夫,取出鸡蛋大三块黑紫囊肿——缝合刀口时,骤发变故,腹内鲜血汹涌而出,白首乌止不住,也无处可止,眼睁睁地,江采莲断气了,没有喊叫,没有痛苦......贾郝仁对着韩春旺连连作揖,说天数如此,不必悲伤,囊肿若不摘除,结果一样的......并不食言,将十八岁的女儿、如花似玉的贾九妹赔给了韩春旺,于是,韩傻儿有了二娘,一年后有了弟弟仲月,两年后有了妹妹冰月——
童仁堂瞧了瞧慵懒之色的韩春旺,胡须并不“春旺”,又瞥了眼年轻貌美的贾九妹,心说老夫少妻,过于放纵了吧?
景棠沐从老宅牵来坐骑,抱起儿子跨坐上去,景济仁自然跟着,韩春旺收下一两碎银,随行照应,景德震要同去,景棠沐拱拱手:“多谢诸位!人多派不上用场。”再无聒絮,策马而行。
巴掌镇位于山脚下。从圣泉村出发,弯弯曲曲十多里,荒无人烟,平坦处,有条忽明忽暗的阴阳溪,宽阔的一段,聚居了一千多人,成为瘸子里的将军——巴掌镇。这巴掌镇,不是说巴掌大那么点地方,而是一条马路,东通百里外的县城,五条羊肠小道,连着五处偏僻村落,形似巴掌——得益于位置优越,镇子虽小,百工买卖,吃喝玩乐,样样俱全......
韩傻儿想跟去开眼界,顺便骂贾郝仁两句解气,贾九妹喊住了,说冰月醒了哭闹,要他抱抱哄哄,她做午饭。火火不黏苟史运,也不想回家,便帮着逗弄冰月,带仲月一起玩耍。贾九妹见火火机灵,满心欢喜,并不在乎多一个小人儿的饭。
众人皆散,景德震请童仁堂叔侄和教书先生去了自己家,五间大瓦房,东西各两间厢房,中堂八仙桌、八只方凳——事发突然,景府管家早安排厨子停了火,一应菜品,此际送还,另加了青菜豆腐。
凉菜上桌,四人边喝边聊,童仁堂道:“今天这事儿,恐怕县丞不会善罢甘休。”依他的观察,景棠沐的情绪,是克制隐忍的。景德震不以为然:“旁人不好说,他俩倒好商量,棠沐与济仁,好得快穿一条裤子了!”两人同一个高祖,自幼一起玩耍,私交笃厚,景棠沐中举后,屡试不中,遇朝廷恩允捐官,便贱卖百亩梯田三百亩果园,以求乌纱——外地无人问津,村里没谁掏得起大笔银子,反求了景济仁。景济仁按行情算了差额,另掏笔银子,作为赞助,支持景棠沐外出做官、光宗耀祖。
童仁堂捋捋山羊胡子,笑道:“原来如此,景济仁不简单嘛!”苟史运接:“猪脑壳也做不了财主!”童仁堂无聊,操心起八竿子打不着的闲事来,又问各几位公子,景德震答都是独生儿子,童仁堂道:“不妙啊!万一县丞公子有个三长两短,两家反目成仇也说不准。”景德震不悦:“哪会呢?天志有呼吸,没大碍——不说啦,喝酒喝酒!”苟史运道:“还是慢慢喝等着吧,老子酒量大,提前喝你个底朝天,你面皮须不好看。”景德震笑骂:“你个酒桶!寒碜我不是?放心,酒管够!”
喝过两圈,童仁堂忽道:“那个叫韩傻儿的男童,一点也不傻嘛!摔跤打架,也是一把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