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了,包强出差还没回来,胡小爱想到了仇老师,决定到他那儿住上几天,气一气包强。包强不是嫌她没有“闺密”么,那好,仇老师就是她多年的“闺密”,现在她就去他那儿。仇老师比胡爹还长一岁,去年他画了一组四幅大油画,题为《膜的世界》,四幅画在美展上一炮走红,他还在《艺术》杂志上发表了两万字的文章,当即被外省Z市的美院聘去讲授“现代艺术论”。可仇老师一走红就搞笑,面对爱好艺术的大学生和研究生,他第一堂课讲的是“雏女膜”问题,他侃侃而谈,滔滔不绝,如痴似醉地做手势,下面的听众都哑了,不明白雏女膜跟艺术有什么关系啊?小爱也一直觉得仇老师讲课太极端。
小爱在美院宿舍楼找到了仇老师。仇老师一见小爱,立刻上前抓住她双手说,“两个月没见到你了,也不和我联系,画了多少画?”见小爱没带速写本,又批评说,“速写是应该天天坚持练的。我教你十来年了,你水平还不如附中的学生,主要是太懒,……你没出什么事吧?”
小爱刚坐下,脑子里一片茫然,见仇老师那故弄玄虚的神情,她有种被捉弄的感觉,真想起身离开,但她强烈地想和他讲话,似乎一讲话就会有踏实感,她直接地说,“仇老师,我结婚了。”。
“你结婚了?……”仇老师很吃惊。
“结婚半个月了。”小爱从衣袋掏出两张结婚证递给仇老师。
“你真的结婚了……”仇老师看着证件上的双人照相,那是婚姻登记处为包强和小爱照的,“怎么两张结婚证都拿来了?”
“他不拿。本来还想去照一张婚纱合影,到了摄影社门口,他不肯出钱,就没照。”
“你怎么随随便便和这个人结婚!?”仇老师脸色阴下来,“你讲讲,这包强干什么工作,他家什么情况?”
小爱讲起了情况:包强比自己大半岁,有父母和姐姐,工作地点她不大清楚,工资多少也没问,“只是他比较小器,很抠,刚办完结婚证就向我要陪嫁,要三万,”小爱数落着,“他反复说三万三万,今晚说了明天又说,搞得我沮丧极了。婚礼那天晚上他和伴娘去逛街不让我去,后来好几天,我一个人吃冰箱里的剩饭菜,她还要我付水电费,他去外地出差,包里放一些安全套……不过这都是些小事,结婚实在是好,自己有了家,和一个年轻的丈夫生活,真的美好,我感觉很幸福,我们那方面很爽,很激动,我每次都很激动!……”
“你这种主观激动,说明你幼稚,维持不了多久的!”仇老师鄙视地说,“现在一切一切都是为钱,张爱玲的名言‘婚姻是长期的MAIYIN’,包强在外面花钱就可以买,最近有位政协委员的提案是‘夫妻过X生活谁主动谁出钱’,每次都要先讲好价钱,在这种形势下你还结婚,你结什么鸟婚?!”
“难道人就没有爱,没有感情了吗?”小爱听得疑疑惑惑。
“感情是有,但不是爱。”仇老师说,“人们把男女之事称之为‘ZUO爱’,然后把这种感情叫‘爱情’,其实这‘爱’字是假冒的。人人都知道的哲理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说明爱情和自由同在,自由意志是爱情的基础,有了自由意志才有个体人格。个体人格是西方概念,西方之所以不能搞一夫多妻,男人即使是大款、是国王、是总统也只有一个老婆,因为有个体人格。而中国历来一夫多妻,就因为缺乏自由的个体人格,女人是‘水做的骨肉’供男人玩乐,中国人不懂西方的人格是什么意思。而个体人格和自由意志,这对你来说是风马牛,是对牛弹琴。你那个很爽,很激动,搞了还想搞,若说这就是‘爱情’,恐怕你自己也不相信,应实事求是地称之为‘那个感情’,这才名符其实。‘那个’感情是真实的,人人都有,动物也有,这是大自然对动物世界的恩赐,一些有爱有妒忌的哺乳动物、有蹄类、猫科、灵长目,尤其是一些雌雄终身厮守的鸟类,所有的动物都享受这种‘天伦之乐’;动物的‘那个’虽然有强弱,有抢夺,但在感情上是平等的,而人类的‘那个’感情则有许多等级,易中天在《中国的男人和女人》一书中总结男人的‘那个’感情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可见夫妻感情是最差等,远不如和婢女的感情,远不如‘地下情’。最体现中国人缺乏个体人格的就是中国的性文化。一大群乌合之众,只知道‘饮食男女’和‘男女大欲’,人与人互相粘附,‘爱情’中动不动就搞窝里斗,搞情杀和财杀。而缺乏自由人格的人,也缺乏理性追求,你看物理化学汽车飞机电脑电器哪一样不是西方科学理性的发明,中国人只知道‘任自然’和‘回归自然’,看上去虽比动物聪明智慧,但在两性关系上折腾出许多等级,道德伦理反复教导‘吃人’和‘被吃’是天经地义的,几千年来没有改变,远不如动物们自然单纯,俗话说‘人畜一般同’,其实人不如动物。”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如动物,我没有资格和别人一样结婚吗?”小爱愤怒了,她这个老剩女连结婚的资格也没有吗?她觉得仇老师在蔑视她,好像她天生残疾,无法加入社会似的。
“按你的性格和处境,你是没资格。你本来和别人不一样。你从小写日记,写了那么多幼年,童年,少年的事,别人哪有你那样的处境?‘性格就是命运’,你怎么去和别人攀比?再说,你们这一代人完全没有了诚信,谁也不相信谁,怎么结婚?从前我们那是禁yu时代,大家都蒙在鼓里懵懂无知,年纪轻轻就处理“终身大事”而“解决个人问题”,然后就勉强‘维持’。既然‘那个’感情是婚姻的基础,感情靠‘那个’维持,那么活到了五六十岁,在‘那个’感情淡漠或减免的情况下,‘感情问题’就出来了,夫妻成了互不原谅的‘冤家’,所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就是这意思。人到老年才恍悟,只好拖着孱弱的生命互相瞒骗一直到死。而现在这改革开放的纵欲时代,道德全面滑坡,人人‘渴望下落’,山穷水尽再也瞒骗不了啦,于是只剩下钱和性,性和钱,所谓的‘事业’其实都是为着钱和性,性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如老作家张贤亮在《习惯死亡》里表白的‘ZUO爱就是爱’,‘只有ZUO爱是真实的’、‘ZUO爱是为了向我自己证明我还活着’,痞子作家王朔的说法是‘过把瘾就死’,诗人顾城要建立‘女儿国’而达不到理想就案发杀人,贾平凹《废都》里的庄之蝶是作家自己,他认为搞女人搞得多就‘安妥了我的灵魂’,而那些大款权贵都养着三奶四奶N奶,和从前的皇帝一样……其实某些动物比人有感情,一些色彩漂亮的鸟儿,尤其是那些美丽的白天鹅,夫妻厮守终生,它们那么爱清洁,感情比人类真挚得多。”
“包强他不爱卫生,”小爱讲起了一些小事,“他吃饭从不洗手,晚上睡觉也不洗,那东西总有股尿臊气。那一次,中间他突然停止,抽身坐起来,而他戴的安全套却不见了,铺上铺下到处找,找不到;他说没出水不舒服,还不如SY,他自己用手弄了好一阵。后来我去厕所,刚蹲下那套就掉出来了,吓我一跳,像一条蛇一样,原来它留在了我里面,想起来,觉得这也多么美好啊。”
“多么美好!……胡小爱,你真应该到粪坑里舀一碗大便吃下去,品尝大便的美好!”
“为什么?!”
“为了你的奴性!”仇老师激动起来,“他对你的身体冲动不起来,情愿用SY,你竟然还自我感觉美好,真的是什么也不懂!……你胡小爱结婚,突出体现了中国人失了魂,是没有理性的感性动物,你懂不懂?”
“不懂又怎么样,懂了又怎么样?”小爱很生气,很纳闷,人生要搞懂这么多问题,是不是太累了点啊?懂了又有什么用?
“什么都不懂就结婚,那我问你:你这婚姻打算维持多久?你打算一两年,三五年,还是坚持十年八年再离?你能预言明天不会出事,不会案发?”
小爱被问住了,无法回答,同时又觉得仇老师的问题太落伍了,现在的人谁还去想以后的事,都是得过且过,‘mo着石头过河’,混一天算一天。而由仇老师嘴里说出她的事,她有种格外的陌生感,觉得仇老师根本不是在讲她和包强,包强是谦虚的,像个单纯的男孩,他的懒惰、肮脏和小气都是情有可原的,她甚至觉得包强确实是帅哥,她和他真是美好的一对,而仇老师这样严重地否定包强,她觉得很不公平,仇老师是不是对包强羡慕嫉妒恨啊?……
“我觉得,包强很谦虚。“小爱望着仇老师说。
“很谦虚?!……”仇老师睁着眼发怒了,“你懂什么叫谦虚?中国人谁能谦虚、谁敢谦虚?你敢反思自己的阿Q精神吗?只有鲁迅,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失败,所以写阿Q‘优胜’和‘续优胜’而最后‘大团圆’,他写阿Q就是写自己,而十几亿阿Q,至今没人理解他,现在的课本都把他的文章删除了,……”
小爱一听仇老师讲起鲁迅,知道他会没完没了,她不想再和他争辩,点着头认同,暗忖仇老师再有学问,也无法击中她内心最深处的体验,这种体验比什么道理都更实用。她已经完全原谅包强了,什么也不怪他,她心里并不需要错对好坏之分,只要有真实的快乐就够了,这比什么都重要,她越来越思念起包强来。她模糊地想到,自己确实是在讨好包强,但包强也讨好她呀,虽然讨好得少一点。
“胡小爱,你的神情里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种驯服,甘愿被男人驾驭的驯服,不这样,你是加入不进这个社会的,除了驯服,你并没有其它东西。”
“驯服?”小爱皱紧眉头,努力不让自己生气,她对包强的激动,柔情和幻想都是驯服?那她如果没有了这种情绪,岂不成木头人了吗?仇老师的话太绝对,让人难以忍受。她可能确实有点做作,有点装嫩,投男人所好;她暗暗庆幸自己还没有老,想到包强也有可利用的地方,她想到了生孩子:是的,生孩子,这是她这个三十岁的老剩女的理想,是唯一能在所有的人面前证明自己的东西!……她止不住兴奋起来,又回想起和包强的美妙,而只要稍一想到他,她心里就有滋有味,无法克制情绪激动,唉,真想打电话把包强立刻叫到身边来!……无论仇老师说什么也改变不了她了,她真怀疑仇老师是不是在谋害她啊?她后悔来拜访他了,根本没有任何收获,反而破坏了她加入现实的决心,甚至有点破坏她的婚姻了。她开始觉得自己理亏,对不住包强:她应该老老实实呆在新房里,他出差回来不见人,会是什么心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