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说又要换地方,料想赌局恐怕更大了。魖怪便同落尘商议,准备去前头替他多换些筹码回来。
不想,这才刚刚开口,却被那引路的知事出言拦下:"无需劳烦,既是为了尽兴,何必再去计较那等累赘之物?诸位只管跟我来便是了。"
说着话,便带着人曲径折转,入了第三进院落。
过了院门放眼一望,相较之前,此处风光又有不同。
亭台楼阁主次分明,花鸟鱼虫相映成趣。不闻语声喧哗,不见人头攒动,只觉得一片静谧中透着安逸闲适。
反正看着实在不像赌场所在,倒是更像一处大隐于市的陶然宜居之地。
落尘一行跟着那知事循路深入,未几,沿游廊入了与主阁衔接甚紧的一侧翼楼。
登梯步上二楼,须臾即至一处门扇敞开的雅室。
引路知事让人门前稍候,自己轻悄跨过门槛,隔着一尊宽大的座屏朝内通禀,说是人来了。
里头略有迟滞,而后响起一道漫不经心的男声,"嗯"了一下以表回应,接着又同知事一问一答着说了些旁的话。
屏风半掩,室内朦胧,却不妨碍落尘已借两头说话的工夫打量了一回个中风景。
虽处雅室,屏风那头却摆了一张铺了毡毯的赌桌。
桌前坐了一人,其貌不扬,正捏着两粒骰子掷来掷去的,自己和自己玩得不亦乐乎。见有人来手也不停,只在初时微微撩起眼皮扫了一下门前。
虽然长相乏善可陈,但观举止气度,包括穿着打扮,皆与赌场仆众稍有不同。
落尘甫一关注,便料定了那人绝非"庄闲"侍应之流。
再见内外说话时明显上下有别,引路知事态度微变,露出了有别虚礼待客时所没有的一份额外谦恭,遂又越发笃定,里头坐着的人,即便不是赌场主人,至少也是个可以当家说话的。
不由心内暗赞红泥,依着小桃子的策略行事果然得计。
稍有片刻,内外说话完毕,知事收起整肃面色又换回了宾客至上的脸,通知落尘可以登堂入室,然后便两边告了礼,径自退了下去。
落尘依言迈槛而入,余者自动相随。
转过屏风后,即见案上那人朝着落尘抬了抬手,示意他去桌前落座。
落尘从善如流,迈上几步,就着那人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红泥见无人招呼自己,轻挑眉毛,泰然若素地靠着落尘一并落了座。
魖怪自觉充当贴身小厮,捡着他二人的折中位置,稍后半步,垂手站定。
那几个跟来的"炉鼎"虽然也算不请自入,但很知情识趣,又距魖怪半步后站成一排,自动认领了随从仆位。
各就各位,站座得宜,落尘便又开始了装模作样。
摆着一副倨傲嘴脸打量周遭,一圈环顾完毕方才朝对面那人问道:"可不知,这里究竟有何与众不同的趣味玩法?"
那人也不计较细处,等他开了口,这便停下手上的动作,就着桌上的茶盘取过一只杯盏罩住骰子,回道:"三只杯。"
三只杯,常见赌局之一。
不拘锱铢还是用豆,基本玩法大致雷同。
先将东西/藏于杯下,然后快速地来回移动三只杯子,再让人选择押宝,猜赌杯下有无,或者藏物几何。
言赌实为骗,设赌之人往往凭借手指灵巧,先是将三只杯子晃得人头晕眼花,然后待人买定,再于开杯瞬间暗做手脚,以使杯下情形与赌客所猜背道而驰。
故,十赌九输,那一赢,不是骗子为了勾人故意喂的,就是和托儿配合演戏哄了人。
前头散台上就有这游戏,三只杯子配了几颗赤珠,来回换置,让人去猜杯下赤珠各几何。
不过,这赌场也算豪气,那散台上的庄家并不使诈,单凭手速快过眼睛来坐钓鱼台。
本是一桩小把戏,落尘仗着仙根之躯,耳聪目明远胜半仙,不必刻意凝神也能屡屡得中。只不知,这三进院落又是个什么玩法?总不能和散台一个路数,那便没有高低之分了。
心中猜疑,面上不显,落尘故作不屑道:"呵,不过寻常游戏,我倒是瞧不出有趣在哪里。"
"若是当真无趣,便也不会劳烦大驾来此了。"那人略一勾唇,又从茶盘中取出两只杯子,再取茶壶往三只杯子旁边一放,道,"此戏由它坐庄,你我押宝,赌它听不听话。"
"蛤?"
听着...的确像个新鲜的玩法。
红泥闻言似觉有趣,忍不住亮了眉眼插言问道:"具体如何?"
话音才了,不待那人回应,竟见桌上的茶壶、杯盏,自己动了起来。
三只杯子带着两只骰子满桌乱蹿,茶壶旁观激动,顶着壶盖当啷乱响,好一番闹腾后,方才恢复安静。
那人指了指茶壶正对的杯盏,道:"一骰,六点。"
一语毕,即见茶壶又动。兀自打了滚,发出一阵类似讥笑的动静,然后原地起跳弹两下,又听壶盖顶着响了五声。
待它闹腾完毕,面前的那只杯子自己翻了个身,开出两只骰子,合计五点。
"嗯,你对我错。"那人朝茶壶肯许一句,转对落尘解释道:"每次开局,以壶杯对应处押宝,无论是人是壶,凡有一方猜错,都算输局。"
说完,为了表达更清晰些,又示范了两次。
这两次,那人都说对了杯下情形,而那茶壶却接连乱弹,以错示人。
落尘不由愕然:"这...猴年马月才得一起猜中?"要他猜中杯中有无骰子,合共几点,倒也不难,可是架不住茶壶故意捣乱啊?
那人坦然点头,指着茶壶道:"所以说,这赌局旨在赌它'听不听话';,而非仅仅着眼杯下。"顿了顿,又似作了让步,"唔,若是人与壶皆错,且又错得一样,也可算赢。"
众人绝倒。
瞧这茶壶的德性,大概是个非暴力不肯合作的货色。指着它附议正确答案尚且艰难,况乎错得一毛一样?人与壶各分先后,谁又能提前知道这位小爷是个什么心情?
红泥眼珠一转,朝对方质疑道:"地方是你的地方,东西也是你的东西,焉知方才那三局不是你故意作态?任谁都知道,这认主之物,最是和主人心意相通的。"
众人轻吁。
言之有理。
别看这会儿茶壶一脸拒不合作的模样,若是待会儿真正开了赌,他主仆两个暗中联手,哪里还有旁人施展的余地?未战先降就对了。
那人闻听质疑,却将茶具推了过来:"此物并未认我为主,一验便知。况,我若当面起念驱策于物,想必也逃不过你们的眼睛。"
红泥脸不红心不跳地坦然接过,上手验看一番后,转递给了落尘:"本大仙瞧着这东西不像是寻常炼器手段造就的,也无滴血认主的痕迹,约莫真同他无关。你看呢?"
落尘接物在手,稍行甄别,果见只得仙灵之气,并无道人作法痕迹。遂点头:"若是当真非你之物,倒也公平。"又问,"已然明了游戏规则,却不知,又当如何下注?"
"你我各应三局,无需单独下注,端看最终结果。"那人道,"若是客官赢了我,大约此戏仍旧不值一提,少不得便要劳烦东主亲自出来待客了。若是..."
说着话,忽而面起不善,哼笑道,"你若输了,也不为难。今儿从赌场得了多少东西去,连本带利给我双倍还回来即可。"
输赢之间,一头合乎赌场道理,另一头恰又正中下怀,落尘几乎不作考虑,便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