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污浊之气夺了张赖头的身子,便暂且于下赤城中安顿下来。贰负则充作他的师门同宗,一同鸠占鹊巢住进了张赖头的院子。
这两个眼下大恶无能,不过是相互结伴修复元神,暂时不提。
落尘一概不知身后异状,从张赖头家出来后直接返回了天台山。
刚至云石坪,却见玄幽迎面而来。
玄幽,玉虚的首席大弟子,因有凡间师门渊源,入了登仙之途便拜玉虚为师,认他为尊。前次初来乍到时玄幽曾替玉虚迎过客,与落尘几个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因为闭关修炼才没了踪影。
眼下出关,恰好玉虚那边不见了落尘心起担忧,他便揽下了找人的差事。
看见落尘无恙,玄幽轻责道:"仙君哪里松快了一圈?也不与人交代,师尊还以为出了岔子。"
落尘同他不熟,恐怕遮掩引来猜疑,便直接道明了离山的原因。
玄幽闻言笑嗔:"你也真是,怕那桃花仙君不愉,就不怕别人为你担心?况这修补之物也是舍近求远了。师尊那里藏有一盒连金泥,据说也是修补利器,外人不便知晓,仙君借用一点又有何妨?稍后我替仙君向师尊求一些来。"
落尘连忙道谢。
连金泥修补得了外物,却修补不了心情。
鼋骨完好如初,可以继续炼化以用,而落尘的胸中郁结却难消散。那一点质疑如同点墨入了牛奶,捞它不出,融它不得,眼睁睁看它浑浊了一杯温润纯白。
玉虚最是看不得人颓丧,虽知事出有因,但见他终日那副恹恹之态也是恼恨。更兼莫染没心没肺早有笑脸重归,两下相较,更是没办法按捺脾气。
玄绛见玉虚狠骂了落尘两回不见奏效,又知天柱之行难改,生怕他不思进取更添风险。于是又找到二玄二弘好言协商,让他们以前次伤人为题去找那几个的麻烦,以期激将落尘的护短之心重拾斗志。
此计旧招,却不失灵。
虽有前车之鉴,落尘也疑心二玄二弘的目的,但见红泥、屈轶两个同他们打斗犹可,却实在看不得莫染受人欺负。将信将疑,半真半假地入了套,也就没了空闲胡思乱想。
也赖三个半小仙里,那半个属于有心人。
屈轶看出二玄二弘的意图,便配合着撺掇莫染故作可怜,所以落尘才更容易上当入套。同时也知落尘的心结与玉虚不肯交底有关,所以修炼之余又为前事找了一回玉虚,打算深谈。
谁知玉虚避开那两双耳目仍是三缄其口,屈轶不由生恼:"道长当真是修仙之人?他那儿心结难解,练功不成,道长却一味心思领人冒险,我该不该带着他们另谋出路?!"
"请便!"玉虚扔下两个字,拨开拦路的身子径直去往丹房。
屈轶见他油盐不进,只好软了态度追上去磨缠。
玉虚一路沉默以对,到了丹房转身威吓道:"我警告你,别再跟着我了!问天诀你算练得不错,可别忘了出自谁手!"威胁一句径自入屋阖门,哐当一声将屈轶堵在了外头。
笃笃笃,笃笃笃...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起,玉虚听见几欲撞墙。深吸两口气平复心绪,铁了心再不搭理。
笃笃笃,笃笃笃...
门内的人坚决不理,门外的人却锲而不舍。
笃笃笃,笃笃笃...唰!
玉虚终于不胜其扰,准备出门武力驱赶。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你要我说多少次?在下也不过一介凡人出身,能知道什么?实在不肯罢休,来日上天再问!"扯嗓一通暴喝,却见对面一双眼睛小鹿一样看着自己,水汪汪的无邪中带着几分惶恐。
"真人,那个,我..."莫染不知玉虚因何恼怒,想着自己不过才敲了两三次门而已,怎的惹他这么不耐烦了?看着那张黑如滴墨的脸,心生委屈又有怨尤。纠结一阵,嗫嚅道,"双颜湖里的鱼死了。"
玉虚松了一口气,实在是不想面对屈轶和那个恼人的问题。
"鱼死了就死了吧,这也值得你跑来这里?行了,我知道了!"玉虚朝莫染挥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随即准备再次关门。
莫染连忙伸出一只小手抵住门,抿抿唇挣扎道:"玄绛姐姐让我来要些连金泥。"
连金泥?!玄幽当时说得轻松,其实这东西玉虚也宝贝得不行,和那集弦胶不分伯仲,同有修补神弓之力。若非落尘身有异常、心绪低落在先,又有首席大弟子许诺于人在后,他才不舍得贡献出来补那鼋骨呢!
但为清静故,玉虚斟酌一下,还是转身给莫染挖了一小块来。
谁知莫染接了连金泥,却仍旧抵着门不肯撒手。
"还有何事?"
"嗯,那个,今儿玄青、玄白又找我们比试了..."
"这我知道。"
"...可能,可能有些损毁..."
莫染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一直前言不搭后语。
玉虚听着那断断续续、支支吾吾却隐隐感觉眉头要跳。
"你到底想说什么?!"
"呃...那个,玄绛姐姐让我告诉你,叫你莫要在意身外之物..."
"有话赶紧直说!"玉虚暗感不妙,一嗓子低喝震得莫染一颤。
"问天阁塌了。"莫染终于急冲冲吐出这句重点,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跑了。要不是大家都在忙着收拾,想着加快速度,临时派了她来求取连金泥,大约也就不必来受这罪了。
玉虚站在丹房门前有些怔愣。
问天诀不宜宣扬,所以教授之事一直安排在双颜湖禁地里。就算玄青、玄白"找茬惹事"不必非用问天诀,也不至于闹到他的问天阁去吧?还,还——塌——了?!
玉虚隐隐想起,方才虽然不曾留心外头,但是的确听见了轰响,拔脚往问天阁赶去。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祸胎这么大能耐!
赶到紫云峰一看,傻眼。
巍峨豪迈、气势磅礴的问天阁,果然成了残垣断壁,连带附近的翼楼、客院也没能落了好。
玄绛领着一众上下正在收拾,还从废墟里扒拉出个人,恰是他的首席大弟子玄幽。
青袍蝉衣、风姿翩翩,堪称天台山形象代言人之一的玄幽,此刻灰头土脸、衣衫褴褛。见玉虚露了面,捂着伤处龇牙咧嘴地朝他勉强挤出个笑:"师尊休要责怪仙君,是弟子有欠考虑。"
玉虚见他破皮烂口、鼻歪脸肿的样子简直不忍直视,朝周围逡巡一圈,发现忙碌的人群外围,屈轶、红泥戒备而立,当间站着一脸懵逼的落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