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朔又拿起桌面上的文件看了起来。
这些文件资料里。
明面上是在调查剧本的异常，但实际上，全部都是在调查他这个人可能会有的异常之处。
调查的锚点就是他。
不过。
之前在游乐场里的时候，将玻璃瓶的事情告诉罗凯后，许朔就已经有这个预料了。
因为他相信对方不会是个蠢人。
现在看来，感觉也没有错。
所以在调查的时候。
为了不引起官方机器的注意，罗凯因个人力量不够而让官方帮忙的时候，出发点是调查那些剧本事件。
而罗凯今天拿着这一沓资料找过来摊牌。
他或许是想借此威胁什么，也或许是想说服许朔什么，总之不管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罗凯都没有真正的将许朔的异常彻底暴露在世界官方面前。
他只是保险的似是而非的向官方透露了一点——这个人有点问题。
至于究竟是什么问题。
那就是他们两个人自己来商谈了。
对方这种做法。
不得已而为之中又保证了另一方的合理接受程度。
总之挑不出啥大毛病。
所以在面对罗凯的谨慎试探时，许朔也没有再避讳什么，直接将「深渊卷顾者」这个实情交付了出去。
他也不担心罗凯突然发难。
毕竟现在在咖啡厅四周监视的视线中，除了官方的人之外，还有一道许朔感觉格外熟悉且几乎天天存在的偷窥视线。
后者倒也不是时刻都在监视。
而是固定了一个时间段和行为监视。
比如每天早上固定时间查看一下他出门了没，晚上下班后固定时间查看一下他回家了没，以及他去外面谈业务的时候也会抽空来一个偷窥看他在跑什么业务。
许朔：啧。
久而久之下来，被那家伙暗戳戳的偷窥久了后，他也都快习以为常了。
毕竟暂时没有能力阻止。
既然阻止不了。
那就只能摆烂并享受着了。
所以罗凯要是想动手就动手吧。
正好看看洛斯的反应。
许朔摆烂.jpg。
……
但罗凯很稳。
稳到令人惊叹的地步。
稍微给官方透露出一点无伤大雅的信息后，他就光明正大的启用了干扰装置，表明谈话内容只会有他们两人知道，然后全程采用迂回婉转的方式试探。
他没有故意避讳自己的想法。
也没有避讳自己有可能的敌意。
真诚到令人发指！
然后罗凯又双叒叕叹了口气：“现在都这样了，大老，我只求你和我一起给这个世界多点希望。”
许朔委婉道：“防线已经设立了，而且正在起作用。”
“防线？防线又能发挥出多少作用呢。跟你讲个笑话，所有「在深渊侵蚀后设立防线抵御的世界」最后都无了。”
“挺好笑的。”
“我也觉得挺好笑的，所以深渊侵蚀这已经是不可逆转的情况。”
罗凯又叹了口气。
那个笑话，就相当于「呼吸过空气的人类最后都死了」一样无厘头却又真实的可怕。
所以罗凯如今能做的。
就是让这个「三个月就出现深渊巨魔」的世界能够活得再久一点，不至于短短几个月就生灵涂炭，也不至于短短几年就彻底被深渊拆吃入腹。
至少……
至少的结果，不是陨灭在他们眼前。
那么几百年后，这个世界如何。
便不是他们需要思量的了。
……
而这个时候。
罗凯也终于说出了他此行的终极目的。
——防线之塔的力量。
“我从玩家广场那里了解到，防线的作用除了预警与抵御之外，在触及到深渊污染的时候，还会激发它的清除与净化能力，延缓这个世界崩溃的速度。”
罗凯说道：“但这些前提都是，如果深渊没有靠近防线的话，就不会被激发。”
许朔挑了挑眉：“玩家广场里连这些情报都可以了解到？”
“事实上只要你用点心去搜寻的话，几乎就没有是你了解不到的，更何况我还为此去了一趟群星会呢。”罗凯无奈说道。
“是嘛。不过我记得你们官方不是已经在研究防线了？难道还没研究出这些？”许朔摩挲着下巴说道。。
“……我觉得这不是可以被普通人研究出来的东西。”
“要对普通人有点信心。”
“可是连玩家都没有研究出来过。”
罗凯似乎疲惫的撑起了下巴：“我们认真说一下，这个世界虽然不一定是你的锅，但怎么也能有你的一丢丢丢丢的责任对吧？”
他另一只手比了个指尖宇宙的手势。
然后罗凯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和审判有点关系，也知道防线是由审判管理的。所以……与其等到这个世界成为深渊战场它才被启用，那不如现在就让我们使用。”
罗凯轻声说着，抬眼看向了他。
许朔顿了顿。
防线之塔的力量，他曾经在巨人堡深渊战场见识过。
当时面对着（好像）是由他引起的深渊怪物黑潮，巨人堡所有玩家都退到了「防线」周围，借着那座塔的力量抵挡住了深渊怪兽的冲锋，坚持到了援助到来。
因此某方面来说。
防线确实有对抗深渊的力量。
只不过它的力量都是被动激发的，若是深渊黑暗不到防线门前，那它就不会对抗。
因此目前能做的只是预防与抵御。
而这人……居然已经胆大包天的直接妄想使用防线的力量来对抗深渊了，但这种行为却也无异于饮鸩止渴。
许朔看向了罗凯——可以看出这人这段时间确实在不眠不休的到处奔波。
上次为了见忒弥斯时对方还特地整理了下行头，结果不过一段时间，不仅胡子拉碴，满头卷毛凌乱，眼底也布满了血丝。
若说以前看着是二十五六的年纪三十的沧桑，那现在就是三十的年纪五十的风霜。
罗凯难得有了一丝乞求。
即使之前被坑了几千积分他也只是肉疼一下，但这次的事情不同以往。
如他所说。
他还不想这个世界陨灭在眼前。
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在意的人。
这一次，罗凯的神色非常认真。
但双方对视的时间好像有点久了。
尤其是青年始终面无表情。
罗凯顿时有点表情破裂的张了张嘴：“虽然你觉得你自己孑然一身不需要担心那么多，或许你也有办法带走你的妹妹，但是你工作室的那些人呢……
“你认识的那些其他人呢？
“你难道就没有……”
许朔抬手打断了他继续的抒情。
“就算我可以轻易答应你，但我也不一定能说服审判让你们使用防线的力量，因为剧本空间应该没有过这种先例。你可别将我看的太厉害了。”许朔澹澹说道。
“我知道，也只是想争取一下而已。”罗凯松了口气说道。
不怕不成功，就怕不尝试。
许朔看了他一眼，接着微微侧头说道：“所以这种事，你觉得可以吗？”
罗凯一愣：“什么？”
他下意识应声。
但等他的眼神打量过去后，才发现青年刚才那句话似乎并不是在跟自己说的。
对方的余光落在了后面。
只是他们这一整排靠窗的卡座，除了他们之外也没有别人了，而窗外也没有任何行人停留，只有不断疾驰的车子。
所以他是在跟谁说话？！
或者说，除了其他玩家之外，还有什么样的力量可以穿透这个干扰装置，由此听到他们的谈话？
想着这些的罗凯又局促起来了。
……
咖啡厅对面。
立交桥另一边的写字楼里。
正在开小差的洛斯捂了捂脸。
他现在投注自己的注意力其实都已经非常谨慎了。
因为知道对方很敏锐，所以他也不会盯着很久，甚至连视线都不会特意落在对方本人身上，通常是会落在旁边，以此避开视线凝聚。
但是……
许朔的精神力成长的太快了。
现在不仅能察觉到他的探视情况，甚至好像都猜到了他会在偷听？
洛斯确实偷听了全程……
本来他只是想随便看了一眼的。
但在看到罗凯后，因为对这个人的印象停留在「在现实世界中跑来跑去处理深渊」的玩家，而且罗凯以往找许朔也都是去处理深渊问题。
所以，他就以为这次也是一样。
既然有关深渊，那可能会发生某些意料之外而难以应对的状况，所以洛斯觉得自己应该再关注一会。
于是他就看的久了点。
虽然后来发现不是深渊事件。
但是好像是有关许朔的瓜的话题。
于是他下意识继续看了起来……
结果现在被发现了。
而且还直接被揪出来了。
洛斯捂住了脸，对自己这个行为一时有些无语。
刚才许朔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不出意料就是对他说的，问的也正是那两人刚才讨论的话题。
——调取「防线」的力量。
那这事他是能做决定的吗？
他来这个世界都还得偷渡呢！
洛斯揉了揉眉头。
而这时，可能是因为他太久没有回应，许朔的声音又再度响起了。
“你不知道？”
不再是问能不能。
而是直接问他知不知道方式。
青年的声音没有多少情绪体现，甚至表情也始终平静无波，而在洛斯忍不住再次将视线投注过去的时候，却好像也触及到了他的目光。
于是原本还在纠结的洛斯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从自己工位上站起身，低着头走出了工作室，前往楼层一侧的公共洗手间。
但走到洗手间门口后。
他注意到隔间里有两个人。
于是犹豫了一下，洛斯想起之前去救上司的天台。
那里人少，其实挺合适的。
就算情绪溢散也不会怎么影响到周围的人。
洛斯走上天台，面色平澹的抬头看了眼天空，随后就摘下了脸上的眼镜，整个人瞬间消失在原地。
……
黑星咖啡厅。
靠窗的卡座旁。
罗凯没有任何的意识，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征兆，他对面的座位上就悄无声息的坐上了一个人。
他甚至都无法确定对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只是在眼角余光突然瞥过去时，那人就已经存在那里了。
反应过来的罗凯悚然一惊。
他童孔微微放大，被惊到很想不动声色但实际上非常明显的打量着那个人。
对方穿着一身黑灰色的有些宽大的不合身西装，低着头坐在那里，双手握拳搁置在大腿上，姿态有些拘谨的样子。
这人年纪应该不大，但因为纯黑的头发过于浓密而微微遮挡了眉眼，脸上还戴着一副宽边黑色眼镜，导致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老土又老成。
但想到他突然出现的方式。
这种老土的气质似乎又带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总之……怪里怪气的。
“没想到你还过来了？”
许朔见到直接过来了的洛斯也有些意外，但看到他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后，又嘴角一抽。
当初挥手灭深渊巨魔多霸气啊。
为啥实际上是这样子的呢？
洛斯不知道旁人心中的吐槽，但那种眼神稍微感受到了。
他低着头推了推眼镜说道：“你说的那个事……也不是不能完成，但我做不到。因为防线是审判之塔的造物，所以这需要审判的权限。不过审判，一般是不会同意这个无理的要求的，忒弥斯应该也不会答应。”
“什么原因？”罗凯下意识追问。
“……”
洛斯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
在触及到镜片后那几乎如出一辙的冷澹目光后，罗凯心神一凛，旋即就反应过来了自己刚才随意置喙的行为。
特么的，实在是这人的外表真的太有欺骗性了！
你好好一个大老这么畏缩干嘛？
你这么稳健的吗？！
罗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露了个笑容。
洛斯看了他一眼就继续说了：“因为生灵的情绪是千变万化的，因为生灵会恐惧、会胆怯、会自卑，也会偏私。
“他们大多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
“也就难以控制自己的行为。
“审判之塔是冷漠的，他们不会相信生灵的情绪。”
洛斯直勾勾的盯着罗凯，声音很是平缓沉静，仿佛是在述说故事一般温醇和煦。
只是那双没有波动的眼睛有点可怕。
平光眼镜的厚重镜片，还让这种目光变得更为无机质的冰冷。
莫名的有些瘆人。
就好像被深渊巨魔给盯上了。
罗凯卡壳一般默默移动了脖子，把视线放在一旁向后靠着沙发背，姿态悠闲搭起一条腿的青年身上，于是突然就觉得许朔其实一点都不难相处呢！
至少后者还会给你一个笑。
尽管那笑容并不怎么真诚可靠。
“看我做什么，他的意思你懂了吗？”见他看过来的许朔挑了挑眉。
“懂了……”罗凯微微抿唇。
简而言之就是——
人类的感情太复杂了，所以审判之塔不可能把「防线」的权限力量开放给他们，因为不敢保证他们不会乱用。
因为无法保证。
所以干脆就不相信任何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