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王轶一声令下,佛郎机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声,大片弹丸随即被喷射而出,内里间或夹杂几颗体型较大的独子,群子杀人,独子伤船,对面冲来的沙船刹那间木屑横飞,残肢断臂在血雾中抛撒向天空。
沙船甲板上已成修罗地狱,多数海盗身躯被炸的七零八落,登急便被了账,少数命大没死者,却也恨不得早死早托生,以便从剧痛中解脱。
接受数轮群子洗礼的船帆已是千疮百孔,桅杆好孬没被打断,但吱吱呀呀的声音预示着那也是早晚的事儿,船体与甲板上的附属木质建筑多处被洞穿,水线附近有个破口,正在朝船舱汩汩冒着海水。
从舱口冒头的乌十二内心拔凉拔凉的。
先前饶景峰让他打头冲阵他就觉得事有蹊跷,若对方是好相与的肥羊,那鸟厮早就不打招呼往前冲了,也便如此,临靠近时他寻了个借口下到船舱,非是害怕,纯粹小心使然。
果不其然,他在拿自个当炮灰试水。
人现在都调转船头开始跑路了。
可怜自己还是被钱财冲昏了脑壳,否则不能让人打的这么凄惨,他那些一同快意恩仇的弟兄伙,基本称得上全军覆没,想到此,他又忍不住破口大骂起饶景峰全家女性。
破损硬帆能用的前提是受损不太严重,还得有水手操船,可当下水手差不多死个精光,没死的也在挣命,即便把窝船舱没死的拉出来,勉强将其开动,就这蜗牛爬的速度,想在对方追击下逃脱也是痴心妄想。
以至于乌十二从惨状中侥幸活得一命的庆幸感稍纵即逝,紧接心情又沉入谷底,好在多年刀尖舔血的日子走下来,使他深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深刻含义,瞅眼已经逼近到近旁不再开炮的敌方船队,他深吸一口气。
阵型并不紧密,对方大概只想用一条船靠帮,外侧没人注意,是个好机会。
“大哥,上、上面咋样?”梯子下面有人轻声喊道,乌十二回头看眼,一个跟了他三年的积年老匪,但在被海风吹得皱皱巴巴的脸庞下面,依稀还能看到一丝稚嫩,他今年不过十八岁。
“情况不好,但留着更是等死,这样,一会儿咱俩一起往上冲,你先我后,冲出一个算一个,直接跳海,这儿离岸边不是太远,运气好能保住命。”
来人不疑有他,这位大哥对他不错,把他当成亲兄弟看待,故而稍一合计,他便替代了乌十二的原有位置,两人一前一后,随时准备着冲出去。
“准备…”乌十二镇定的轻声念叨着:“…跑!”
那人闻言,身形猛地从舱口窜出,极力朝向船舷边跑去,船不大,速度快些一跃就能跳过去,他甚至都没工夫去看甲板上的尸横遍野。
片刻后他成功跃入水中,紧接觉察到不对—大哥没能跟上,待回头喊一嗓子,却又惊恐的发现,有箭支朝他飞速袭来。
“啊!”惨叫声一闪而过,可支起耳朵等着的乌十二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心下哀叹,那群天杀的这是打算赶尽杀绝了。
“大哥,败了?”船舱里还有几个以前受伤的在养伤,此时终于后知后觉的赶来,脸色苍白的问道。
“败了,老子们都让饶景峰那厮给卖了,还有小四儿,刚才不听劝一意孤行要跑,也给人杀了。”乌十二一脸悲痛,流下了几滴眼泪,呜咽道:“俺的好兄弟啊!”
“那咋办?”
“对啊大哥,拼死一搏还是投降您赶紧拿主意吧。”几人炸了窝,一顿聒噪。
“…饶万户名声太臭,咱们也落不了好,拼了!”乌十二牙一咬心一横,“把火药都拿来,跟他们同归于尽。”
爆发出死志的海盗们成功带走数名登船检查人员性命后同样魂飞魄散,也成功让王轶俘虏船只的愿望破灭—他们在船只水线以下爆开个大洞,使之短时间内灌入大量海水,随即坐沉到海底,仅剩桅杆顶端孤零零探出海面。
打半天耗费甚多火药弹丸却毛都没捞一根的王轶不得不阴沉着脸下令撤退,随即转向航行,朝陆地进发,对于跑路的饶万户,他暂时没兴趣跟其墨迹,给他们个教训也便得了—
他要让对方知晓,交战海域是在灵山岛东北,而前三岛却在灵山岛西南方,这是明显的捞过界行为,虽然他未正式圈定势力范围,但也容不得对方跑这儿来撒野。
其他的,他王轶又不是官府,用得着他管那么宽?除非等哪天想要扩大势力了再说。
说那饶万户,惊魂未定之下直接带人绕着大圈准备回返老窝了—位于安东卫跟南京交界的一处小渔村,没错,在陆地,前三岛淡水资源极度匮乏,喝水都成问题,跑那儿遭罪干甚?
其地不过是他们的一处落脚点而已,纯属障眼法。
而当双方船队俱都远离之前的交战水域时,沉船附近一块随波浪浮浮沉沉的木板下方倏地冒出颗人头,细看之下,正是要与人同归于尽的乌十二,其人先大口呼吸几下,随即恶狠狠道:
“此仇不报,老子誓不为人!”
战斗过程乏善可陈,伤亡也仅在最后登船时刻,其他时间大多士兵都在划水看炮手打炮,故而王轶等人连修整都免掉,径直向着目的地薛家岛进发—与东面浮山前所隔海相望,隶属莱州府胶州,正好卡胶澳出海口上,不过此地名称虽带个岛字,实与陆地相连,称之为半岛更合适。
上午由灵山出发,中间再与人做过一场,等船队到达小港口,在小船带领下进到码头停船下锚,太阳业已从海平面消失。
码头早有自己人等候多时,乃杨西廷派驻到此,现在由马科接手,先告知些大体事项,再在其带领下,部分人下得船来,紧接消失在夜色中。他们将奔赴到附近城镇,在那儿以各种身份建立情报点。
而马科日后也将常驻此地,以作统筹管理。
按照王轶的计划,虽然当下人手不足,但总得未雨绸缪不是,多了不敢说,至少青莱二州南部靠海一带都得密布眼线,紧接向北延伸。
这些眼线经过一段时间的加强学习,多少会几个字,可惜能力上还有较大欠缺之处,导致王东家费尽苦心编纂而成的密码本不得不束之高阁。
不多时,又有几人离开船只,前往约定地点找寻交易联络人,此事早就商议好,而依着打探得来消息,这群敢收贼赃的家伙应有卫所背景,可不是千户所那种单位,他们体量小,能量也小,而是与灵山岛隔海相望的灵山卫。
按编制,灵山卫应有兵额五千六百人,历经卫所各级主官多年建设,现已降至两千多人,精锐家丁应在一两百之间,但其所谓精锐,仅是相对而言—这会儿的山东兵承平日久,战力较之秦兵辽兵完全不能比,去到北地边境是被鄙视的对象,否则不会让东江兵肆虐这长时间。
在平复孔有德作乱过程中,山东兵也极少有精彩表现,最终完全给川军、关宁军、广西狼兵等客兵抢了风头。
不过怎么说自个身份都见不得光,为小命计,之后王轶等人除了派出兵丁散落在码头周围暗中观察外,余者尽数圈在船上,亟待事有不妙便撒丫子开溜。
到底还是贼身份,与官员做交易,必须得留个心眼,他王轶人头不敢说多值钱,但砍了他脑袋怎么也能加个一官半职。
即到此时,聚拢在停泊地周边的脚夫力巴才在骂骂咧咧中离去,有那不死心的,尚在外围打转,期冀船队主事人脑袋犯轴,要在大晚上的摸黑卸货—非是他们缺心眼,此地港口很小,轻易见不到此等规模的船队靠岸,为争夺卸货权利,挣点养家糊口的辛苦钱,已经有两家黑恶势力团伙干过一仗了。
而在散去的苦力中,却有一人行色匆匆的奔往西北方向。
……
“大人,机不可失,这群东江反贼不跟着孔逆奔逃辽东,反流落到此,人不多,船上武备也少,正是我等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以前咱们跟登州离得远捞不着,现在他们送上门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还请大人早做决定。”
薛家岛镇往西大约十几里地的靠山处一座占地非常大的宅院内,几个便装之人正围拢在酒桌旁推杯交盏,刚才管家进来与人耳语了几句后离开,随即那人对上首喝得满脸红光之人开口说道。
坐于上首的刘大人乃灵山卫指挥同知刘琏,说话人则是下属千户杨文,一起喝酒的还有指挥佥事杨谏,另一位千户玳安。
桌上菜品不多,但挺别致,是宅子主人杨文让厨子精心制作的,倒也配得上几位大人身份—指挥同知是从三品,指挥佥事正四品,千户正五品,那灵山卫三分之一的主事官员,已齐聚至此。
胆敢购买王轶贼赃者,他们都有份,更缺不了卫指挥使大人的干股,不过就一买卖,诸位大人还拉不下脸皮亲自前往折尊交易,纯粹适逢其会,赶上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