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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流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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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远道现在是懵的。

他看上谢忘之不假, 但长安谢氏委实底气太足, 谢忘之又长了那么一张脸,听闻琴棋书画无有不通, 一手箜篌弹得外教坊的国手都频频点头。孙远道也有自知之明,没指望能把这个谢氏的小娘子娶回家供着,只想着能明里暗里占占便宜, 解口馋就行。

故而他不介意谢忘之故意折腾他,她一说,他立马跑过去亲自取果盘。这果盘还是冰里湃的,里边瓜果装得满满当当,一路走过来,冻得他手都不像自己的。

冻就冻吧,能献个殷勤, 博美人一笑,也值了。但他刚捧着盘过来, 还没和谢忘之搭话, 一只手臂直接把他格开一尺远,格他的人不咸不淡,压根没把他放眼里:“劳驾, 让一让。”

孙远道心说这是哪家郎君这么不懂规矩,心头火起,等看见是谁,这口火迅速灭了,只从喉咙口冒出个泡泡。

李齐慎像是浑然不觉, 又像是故意讥讽他,手里的桃花斜斜地递到谢忘之面前,看的却是孙远道,一笑居然有点光风霁月的意思:“怎么,郎君还有何事?”

“无事。”孙远道想打他的心都有了,又怕被李齐慎吊死当场,勉强挤出个笑,“谢娘子先前托我取个果盘,如今送到。”

谢忘之倒是挺上道:“是有这回事,多谢郎君。”

孙远道心下一喜,把果盘放在桌上,刚想挤进两人之间,找个地方坐下,却迎上谢忘之略带诧异的眼神。

她像是完全不知道孙远道要干什么,“唔,郎君还有什么事儿吗?”

顶着她澄澈的眼神,孙远道从指尖凉到心底,体验了一把什么叫为他人作嫁衣裳。他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憋了半天,转身走了。

看那个黯然的背影越走越远,李齐慎含笑瞥了谢忘之一眼:“我瞧着这郎君像是喜欢你。”

“那可不叫喜欢。”谢忘之又不傻,“风流浪荡,喜欢我这张脸罢了。”

“那我就不一样了,我还喜欢你做的饭。”李齐慎纯粹是随口一答,没别的意思,等出口才感觉不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接话,“说来也是,我难得回长安城,你什么时候再给我做一回点心?”

谢忘之被刚才那一句“喜欢”打得晕头转向,抿了口茶遮掩,想想又觉得不该这样,横竖是朋友,说句喜欢而已,遮遮掩掩的才不像话。她强压下心里冒出来的一点东西,总觉得那感觉又酸又甜,还有几分莫名的羞赧,让她心口震颤,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她想了想,轻咳一声,故意说:“好啊,那你说,想喝银耳莲子羹,还是牛乳杏仁酪?”

不提还好,这俩甜汤一出来,当年掐着脖子逼自己喝的记忆猛地翻上来,李齐慎喉咙里迅速冒出黏腻的感觉,微微发毛。他怕自己吐出来,信口说:“那我不如吃了这枝桃花。”

“好啊。”桃花能做的点心也不少,谢忘之却有点上头,胡乱摘了朵桃花,“你吃啊。”

微凉的桃花抵到唇上,李齐慎微微一怔。

谢忘之也愣了。

两人傻愣愣地对视一会儿,谢忘之蓦地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浑身一凛,刚想收手,一声道歉还没出口,李齐慎先动了。

他微微垂眼,密匝匝的睫毛遮住小半眼瞳,神色平静温和,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顶着谢忘之诧异的眼神,李齐慎缓缓张口,一瞬间露出尖利的犬齿,把这朵桃花咬进了嘴里。

他用尖牙依次破开花瓣和花蕊,嚼到涌出来的桃花香,舌面上的触感偏偏软而滑,像是桃花妖精的肌肤。

谢忘之无端地心头一颤:“你……你怎么真吃呀。”

“没事,吃不死。”李齐慎回味一下,“还有点儿甜。”

“……哎,下回我给你做桃花糕吧。”谢忘之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有点苦恼,“不对,你不爱吃甜的,可桃花又不像樱花,不能拿盐做成盐渍的……”

她还真想起来了,李齐慎微微一叹,避开簪子,在她发顶轻轻摸了摸:“别想着了,反正我不爱吃。吃果子吧,别浪费人的心意。”

果盘里放着几样当季的瓜果,新鲜得很,缀着细细的水珠,不知道是冻出来的,还是酒气凝在上边。谢忘之没怎么喝过酒,孤身一人,在外也不该碰这些东西,但现下李齐慎坐在身边,她却觉得安心,闻着果香和淡淡的酒香,没忍住,捻了一小簇桑葚。

桑葚本身清甜,在酒里浸过,吸足了酒香,入口更甜。谢忘之用舌尖碾过去,隐约尝出点酒酿的味道,她思索片刻,觉得或许趁现在桑葚当季,按做桂花酒酿的法子做一些存着,等冬里煮小圆子吃,或许不错。

毕竟少时在尚食局,有了这心思,其他的也得一一尝过去,从杨桃到枇杷,谢忘之尝了一圈,觉得还是桑葚最合适。

她刚记下这念头,桌前过来个人,正是温七娘,一张微圆的脸,笑意盈盈:“郡王,忘之,现下有空,不若玩一把曲水流觞?”

贵女圈儿的规矩,来请了就得去,否则显得玩不起,谢忘之心里想和李齐慎多呆一会儿,但没办法,拢了裙摆起身:“好,在哪儿?”

“我也去。”

谢忘之一愣,看了李齐慎一眼:“你也去?”

“难不成你是觉得我在军中,一个粗人,不配和你们一块儿玩?”

“怎么会!”就算知道他是开玩笑,谢忘之也听不得他这么说,“不许这么说。”

李齐慎笑笑,不说话了。

“郡王多年未回京,或许一开始拘束,玩几回就好了,忘之多带带郡王便是。”好在温七娘擅打圆场,“跟我走吧,在后边那个院子。”

三人走了一小段,跨过院门,迎面看见的就是茂林修竹,特意修出来的水渠弯弯曲曲,水面上浮着一瓣瓣的桃花。

曲水流觞前朝就时兴,在谢氏手里都快玩烂了,谢忘之没什么兴趣,领着李齐慎在空出的席子上坐下:“这水是从上往下流的,等会儿主人家会放一只装着酒的羽杯,顺着往下飘,停在谁面前,谁就得作一首诗。”

李齐慎真没玩过,心说你们还挺闲,他用手背蹭了下鼻尖:“作不出怎么办?”

“就把酒喝了呀。”谢忘之愣愣地答完,以为他是怕作不出诗,赶紧温声说,“不要紧,那个酒不烈,毕竟喝醉了难看。此外……也可以让人帮忙的。”

“让人帮忙喝酒?”李齐慎故意逗她。

谢忘之怒了:“让人帮忙作诗!”

“好好好,作诗,作诗。”李齐慎赶紧安抚她。

谢忘之看了他一眼,别过头,盯着水面,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她肤色白,睫毛也长,一恼起来脸上红得格外明显,从眼尾到脸颊,像是个新嫁娘的妆。

想想她刚才突如其来一声,再有先前吃的瓜果,李齐慎猜谢忘之可能有点醉了,但他不说,自然地舒展双腿,等着那只杯子飘过来。

放羽杯的是主人家,郑涵元往杯子里注了六分满的酒,放进水里,一松手,羽杯两侧的耳浮起来,托着这只杯子往下游流。

水渠弯弯曲曲,水流容易冲撞,这杯子顺着往下时偶尔打几个转,不过只要在动,就不算,在谁面前长久停留或者打转,才能把那只杯子捞起来。

杯子继续往下,在座的人视线都凝在杯上,只见那杯子停停走走,最终停在了谢忘之和李齐慎面前,被水流裹挟着打转。

这杯子的位置挺妙,两人坐得不远不近,它刚好卡在那条线上,说是谁的都行。偏偏一个谢氏嫡女,一个正儿八经的郡王,在场的人不敢瞎起哄,等着看这两人谁会先伸手。

谢忘之很想伸手,但又怕李齐慎不舒服,犹豫片刻,身边的郎君已经伸手,把这杯子捞了起来。

她一愣:“你怎么……”

“我第一次玩这个,杯子停在面前,算是运气,让我讨个巧吧。”李齐慎看向谢忘之,语气轻快,又转头看其他人,“接着我该如何,作诗么?”

“是,作诗一首,否则饮酒为罚。”郑涵元有点忐忑,不知道李齐慎能不能把这诗作出来,又不能坏规矩,顿了顿,“郡王请吧。”

李齐慎瞥了羽杯一眼。杯里的酒看着挺清澈,应当是滤过的,浮上来的也是米香为主,喝惯了草原上的烈酒,这酒真的不够看,别说一杯,喝一坛也就是润润喉咙。

他在军中写惯檄文,但实在懒得作诗,刚想说直接喝酒,对面忽然站起来一个年轻郎君。

“郡王毕竟久在军中,又是丰州,也说不曾玩过这个,不如今日换个法子玩玩?”说话的是萧锐石,身量很高,骨架也大,见在场的人没异议,接着说,“不妨今日改成演武,输者喝酒?”

谢忘之认出这是当年讥讽叙达尔的那对双生子之一,一惊,扭头去看李齐慎。

李齐慎倒是不慌不忙,看着萧锐石,微微一笑:“好啊,恰巧天策府有支驻军在此,劳烦差人去借支枪来。”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不作诗是因为本亲妈不会写,不代表他不会,他很会的,只不过讨厌曲水流觞这种略带奢侈的上层阶级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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