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在杨慎面前演戏,显得跟唐寅“不熟”的样子。
杨慎对朱浩此举自然是满意的。
二人继续用饭。
朱浩道:“用修,以在下愚见,或是有不当讲之处,实在按捺不住,非要跟你说说。”
杨慎打量朱浩,不由皱眉,你小子今天没喝酒,怎么就跟喝醉酒的酒懵子一样?这是要在我面前当话痨?
“用修你不必说,我来讲吧。”
朱浩打断了杨慎要说的话,叹了口气道,“说实话,将那批生铁扣下来后,我就后悔了,我在想,这是否可能是锦衣卫预先布下的陷阱?”
杨慎皱眉问道:“你怎会如此想?”
朱浩摇头叹息:“我盘算了一下,那些生铁,拿到市面上,至少价值几万两银子,这么贵重的东西居然堆在矿场里等着我的人去查封?”
杨慎听完也不由疑惑起来。
朱浩拿起快子,却又轻轻放下,侧过头,一脸认真地说道:“现在连令尊都牵扯其中,唐先生却适逢其会……会不会,他们算准了吃定我们?”
杨慎笑了笑,宽慰道:“敬道你想多了,无论是否锦衣卫所设陷阱,这批铁生怎么也不能落回他们手中,大明如今各处军备都很欠缺,有了这批生铁打造兵器,定会如虎添翼……家父运筹帷幄,只要我们不令锦衣卫夺回去便是。”
在此事上杨慎很自信。
管他是不是阴谋呢。
生铁落到我们手上,那就是大功一件,父亲作为首辅大学士需要考虑什么阴谋不阴谋?父亲敢直接去找怀柔伯,再对永平卫施压,就是已做出决定,要夺下这批生铁,让皇帝知道文官集团的厉害。
朱浩面带些许安慰之色:“那意思是说,就算回头事闹大了,令尊也能把此事给压下来是吧?”
“嗯。”杨慎点头。
朱浩松了口气,拍拍胸脯道:“那我就放心了,最近几天,我总心绪不宁,思前想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听你这一说,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杨慎笑道:“你就把心安回肚子里去吧……虽然你现在听命于户部行事,但此事上你付出极大,家父也不会忘记你的功绩,以后你的仕途定会得到充分保障。”
朱浩苦笑着摇头:“对于仕途,我并不看重,只要别让我担太大的责任就行,你也知道,我就是想过点安稳日子,哪怕当官我也想做那无惊无险、混吃等死的太平官。你可以说我没志气,但出身如此,实在太难了。”
杨慎理解地点点头,随即问道:“你的家族最近如何了?”
“你是问我大伯吗?他在南京,我也不知他到底怎样了,我在这儿当知府,他在南京当锦衣卫千户,最近没有联系。”朱浩道。
杨慎点头。
他本来还想通过问询朱万宏的情况,探探锦衣卫的底,现在才发现,朱浩当这个官好像跟锦衣卫朱家并没多少关联,问了也白问。
……
……
永平卫指挥佥事李镗,到底还是要卖怀柔伯面子。
更何况怀柔伯施瓒背后站着的是当朝首辅,这绝对不是一个地方卫指挥佥事能开罪得起的大人物,人家就算不通过兵部和都督府让其调动人马相助,李镗也只能差遣人手,调了五个百人队,又带着大批力夫和骡马前去鹞子山转运生铁。
为谨慎起见,杨慎没有亲自前往,但来给杨慎传信的杨平,带着少数人前去监督。
朱浩这边派去的则是府同知蒋山同。
蒋山同很懵逼,杨慎跟他要人手,他筹措了一些,现在知府突然又指派下来,让他带着大批民夫赶着独轮车和马车去矿场,他都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
作为一府左官,少有干杂活的任务,但现在是顶头上司朱浩和背后靠山派来的儿子双方都下令,他就不得不带人去鹞子山走一趟。
两天后。
消息传来,永平卫的人顺利将这批生铁找到,并由卫所人马护送,大批力夫推动独轮车,驱赶着驮马和马车,满载着生铁,连夜往附近的卫所驻地运送。
不料这天早晨,奉天殿,朝会举行时,孙交在没有提前跟任何人打招呼的情况下,也没有做提前上奏,直接便在朝堂上提到有关永平府铁矿场储存有大批生铁之事。
“……陛下,老臣查知,永平府铁矿场有大批未深度熔炼的生铁,军中如今正缺少兵器,老臣恳请陛下,将这批生铁调拨西北,以用作军需。”
孙交没提自己的消息从何而来,也没提这件事是否跟朱浩有关,只说有这么件事,听起来合情合理。
但关键时刻,孙交抛出这么个话题,一旁的杨廷和感觉到,自己好像是被人针对了。
朱四皱眉道:“铁矿场所产自然是生铁,不然难道还会产铜?朕派人开的矿,产出的生铁自然要由朕来分配,用在西北边防的话……难道让皇宫上下喝西北风?”
皇帝的语气非常冲。
孙交辩解道:“可是陛下……”
“拜托了,孙卿家。”
朱四好像也不耐烦了,“从去年年初开始,户部一共调拨了多少帑币给朕,你作为户部尚书应该很清楚,朕现在就问问你,皇宫上下难道不需要开支吗?
“官地和皇店,现在已归户部打理,这都两个月了吧?朕好像一文钱都还没看到!现在朕都把永平府铁矿交给户部打理了,你们是不是除了以后不打算交账给朕外,连矿场之前产出的东西,也要给朕一并没收了?”
朱四的话说完,现场鸦雀无声。
一个皇帝,做到朱四这样没面子的地步,也算奇葩。
当皇帝的,自己经营点产业都不行,朝臣提出非要由户部监管,而户部把皇庄和皇店接收过后,以核查历年账目为由,到现在也不给内库调拨银两,一直就那么拖着,用合理的手段把皇帝的耐性拖没。
现在皇帝连铁矿场都没保住,户部还要跟皇帝争夺铁矿场过去产出的东西。
怎么听,都觉得户部在欺负小皇帝。
朱四说这话时,好像在气头上,随口后他稍微冷静下来,语气相对平和了些,道:“孙部堂不必来跟朕讨要,那批生铁,被你女婿朱敬道查扣了,现在锦衣卫的人还在到处找。孙卿家,这件事不会就是永平府知府跟你汇报的吧?”
在场大臣听得迷迷湖湖,这事居然跟那永平府知府有关?
一旁的杨廷和也不由往孙交那边瞥了一眼。
有关那批生铁的事,杨慎回报,就是朱浩带人查扣下的,此事皇帝应该知晓,只是现在锦衣卫找不到那批生铁藏在哪里而已,那皇帝为何不直接下一道旨意,让朱浩把这批生铁交出来?非要这么大费周章让锦衣卫到处找?
杨廷和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失策。
先前他的想法跟杨慎一样,都觉得若是锦衣卫损失一大批生铁,应该不会跟皇帝上报才对,因为这涉及到重大亏空,谁想承担责任?
但现在看来,皇帝居然都知道了?那先前皇帝为何没有直接下旨跟朱浩讨要,其中莫非有什么猫腻?
这愈发看起来像是个陷阱了。
不过这种粗浅的伎俩,对杨廷和来说并不算什么,冷笑以对。
孙交道:“陛下,此事并非永平府知府上报,乃是……先前派出的户部主事,抵达矿藏后,详细核查账目后上报。所查账目均由锦衣卫提供,地方知府目前尚未与户部派去的人接洽。”
朱四冷冷道:“别老想着从朕手上获利!现在这批生铁在哪里,朕也不知,朕现在就下旨,让永平府知府交出来!这是朕找人开矿所得,任何人都不能打这批生铁的主意!”
……
……
有关此事的朝议,在皇帝严厉措辞中暂告一段落。
这打乱了杨廷和的部署。
朝议结束后,蒋冕与杨廷和一起返回内阁值房,蒋冕带着好奇,问道:“介夫你是否一早就知晓此事?”
蒋冕算是人精。
孙交出来上报,杨廷和一直默不作声,他便能看出,杨廷和知情而不上报,或许背后就是其在作梗。
杨廷和道:“若是不出意外,这批生铁,已被永平卫的人运走了。”
蒋冕一听,顿时有些发愁:“那岂不是说,陛下就算下旨给永平府知府,那边也交不出这批生铁?”
杨廷和侧头打量蒋冕一眼:“你认为,应当把这批生铁交还回去?”
“那倒不是。”
蒋冕道,“可这不像是你的做事风格,我倒觉得,今日朝堂上跟陛下提及此事的应当是你才对。”
杨廷和心中有些着恼:“我是打算等事情尘埃落定后,再跟陛下上报,谁知被孙志同给抢先了……或是他便是卡着关键的时间节点,非要在此等时候抢先上奏。”
“呵呵。”
蒋冕苦笑不已。
想想也对。
若杨廷和要上报,非要等事落实后,不然就等于是提前告诉皇帝,这批生铁的下落。
但就是打一个时间差,孙交提前上奏,把杨廷和摆在了一个“盗贼”的位置上。
东西是你拿的,你先报,你有理,但别人先挂失,你再说什么都徒劳。
杨廷和道:“不过无大碍,我会让永平卫主动将此事上奏,告知协同地方知府转运生铁之事,到时再找一些大臣上奏,劝陛下将这批生铁用在西北边防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