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根本不知怎么查。
朱四还不让他去烦朱浩,等于说要靠他自己琢磨,到底要查出什么来才是最好的结果。
但其实现实也很打脸。
因为不管他怎么查,都不会有什么结果,似也只能根据礼科都给事中朱鸣阳所给指引,宣布此次会试公平公正,并未出现舞弊和营私之举。
两天下来,唐寅忙碌了许久,心情极为郁闷。
等于是皇帝和内阁首辅杨廷和联合请我出山,以非官员的身份来查一件轰动朝野的“大桉”,所有士子对我都翘首以盼,结果费力查办,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连他自己都感觉很失败。
……
……
紫禁城,乾清宫。
三月初三这天,桉子已查了两天,由朱鸣阳将初步结果呈报上来。
朱四手里拿着上报,端详半晌,神色波澜不惊,一旁的张左都不知此时小皇帝心中在打什么主意。
“……陛下,其实这次实在是为难唐先生了,现在连锦衣卫都没出动,只让唐先生去贡院走一趟,最多是看过封存的卷宗,若是以此就能查出谁牵扯到鬻题或内外帘勾结之事,只怕太过难为人。”
张左开始替唐寅说话。
不是唐寅不做事,而是敌人太过狡猾。
朱四将朱鸣阳上报的初步结果放下,神色还是不阴不阳,语气很平和:“朕知道啊,根本就查不出结果。”
张左道:“所以从一开始,就不为有结果,是让唐先生去调查,让他在士子中积累一下名望,顺带让天下士子知晓,陛下对此事已有怀疑……”
说到这里,张左突然停下来。
朱四白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是愈发自作聪明了。”
“啊,奴婢该死,奴婢不该妄自揣测圣意。”
张左赶忙跪下,诚惶诚恐道。
朱四从椅子上站起来,道:“你说得没错,只要是朕下旨去查,就能给士子一个交待,让他们觉得朕和朝廷都做过事,至于结果如何,可能那些士子自己也清楚,如今姓杨的把持朝政,换谁来都查不出个结果,最后他们只能把愤恨转嫁到姓杨的身上。”
张左一听,好像自己还真猜对了。
原来自己的智商也能跟朱浩划等号,看来自己大有进步。
但随即朱四的话,就让张左生出一种挫败感。
“但谁说丝毫查不出结果的?到时朕说是怎样,不就是怎样?遇事不要自作聪明啊。”
朱四说完,张左愣在那儿。
感情朱浩现在没出马,却不代表他会一直蛰伏下去,下一步若朱浩真出来了,形成的影响,可能就是在朝中掀起滔天巨浪。
……
……
朱浩这几天安心在家中“奉养母亲”。
平时书房都不出,孙岚从家里搬过来,这会儿也体现出孝顺媳妇的模样。
朱浩在家中几天,终于迎来第一个访客,不是杨慎或是唐寅,而是孙交。
孙交听说自己的亲家母生病,特地让人带了礼物前来探望,但他入寡妇家门始终不合适,特地派了人来先跟自己的女儿打过招呼,抵达的时候身边还带了大夫……如此一来,他就不是单独来的,而是带了亲切的问候前来,让人能感受到他满满的诚意。
但其实他进了府门,就跟出来迎接的朱浩一起往书房去了,连朱娘的面都没见过。
“……这两天,朝野上下都在议论会试之事,你果然还是出手了,不过纵观这两天的形势,就算伯虎到贡院彻查,礼部也不会透出什么讯息给他,估摸着也是不了了之。”孙交摇头道。
朱浩点头:“是啊。”
孙交叹道:“老夫来,不是为了跟你说这个,你既在京,却总不露面,知晓你背地里搞事,具体如何却不明了,就让人很捉急。”
孙交现在当官也稍微上瘾了。
不是因为官位本身,而是所做的事让他上瘾。
看看朱浩怎么在背后搞鬼,帮小皇帝对付杨廷和,他就觉得妙趣横生。
尤其是最初他对朱浩很看不上眼,觉得小小年岁太过急功近利,通过深入了解,最终发现朱浩是个人才,不但善谋,而且总能以一些花哨的方式解决问题,于是乎留在京师做官,比以往有趣多了。
上帝视角开得爽啊。
孙交明知这一切都是朱浩在背后策划,偏偏朱浩躲在家里不出来,孙交抓耳挠腮,心痒难耐,非要上门来一探究竟不可。
“这几天,你到底在做什么?”
孙交问道。
朱浩道:“这几天,都在画一些东西,先前我跟孙老提过造火车吧?哦,好像没提……就是在西山造了一种能喷烟的铁壳子,可以运送货物到京师,以后还会把这种运输能力很强的东西,从西山一路延伸到宣府,再到大同府。这边则连通运河,往永平府或是江南方向发展……”
孙交好似听天书一般,目光转向朱浩桌上白纸上绘制的东西。
“这就是你捯饬的玩意儿?”
孙交挺感兴趣。
“是。”
朱浩重重点头。
孙交问道:“你先前去西山,就是在忙这个吧?银子从哪儿来?要造这东西,没个几万两银子,打得住吗?”
朱浩道:“孙老,不是几万两银子的问题,若只需要几万两银子的话……您看我这府上,从仓库里随便腾挪点东西,或就有几万两……这可不是贪赃枉法所得,我家做生意的,本来就有这钱。”
孙交白了朱浩一眼:“没说你贪赃枉法,再说了,你都没在职,哪儿来的机会枉法?”
朱浩笑道:“还真不是,想要贪赃枉法,一年下来我经手的银子就有几十万乃至上百万两……”
孙交听了心里很不舒服。
他知道在户部、内府外,还有个小衙门,专门为皇帝筹措钱财,让小皇帝可以脱离户部的情况下运转自如,皇帝因此而有钱置办一些军需,而这个小衙门不用说,都在朱浩掌控下。
作为户部尚书,看着别人在背后搞鬼,就算明知那些银子不该归户部管,他孙交还是一阵揪心。
“孙老,你不是来问我这个的吧?还有别的事吗?”
朱浩笑着问道。
孙交道:“宣大那边,听说年后,朝廷已在讨论,将总制三边军务和总制宣大军务的职位给裁撤了,你知晓吧?”
“嗯。”朱浩点头。
杨廷和先前同意让臧凤回去当宣大总督,不就是为年后撤换宣大总督职务而做准备?
三边总督李钺,严格来说,不能算杨廷和的门人,只是李钺上任三边后,多任用彭泽旧部。
边军体系中,现在两个总督都不是杨廷和或是彭泽一手带出来的,但他们麾下的多数将领和官员,都跟彭泽有关,说现在西北是彭泽的地盘,丝毫不为过。
孙交叹道:“既然你知道,应该适当做出反应吧?老夫怕你再整出一些地动山摇的事。”
朱浩道:“我没什么反应,撤就撤了吧,反正以后还会再安排的。”
“啥意思?”
孙交瞪着女婿。
先前费了那么大的劲,才把唐寅安排到宣大总督位置上,现在却连同刚官复原职的臧凤一并裁撤掉,你居然如此澹然觉得没事?
那你先前可劲儿捣鼓干嘛?
朱浩道:“西北问题的根源,在于是否有战事,唐先生那一战,看起来不起眼,却让鞑靼内部产生分化。一两年内,鞑靼人都要考虑一下劫掠大明的后果……”
“什么后果?”
孙交皱眉,“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吧?鞑靼人会如你所愿?”
朱浩摇头:“不是他们是否愿意听我的,或是按照我的意思行事,是他们自己也没搞清楚居庸关那一战是怎么输的,他们连我们的门路都没摸清,会贸然再发起新的战事?就算鞑靼上层想这么干,或是那些大部落想这么干,下面那些小部落,愿意在不清楚大明真正实力的情况下再来送人头?”
“呃……”
孙交哑然。
“再说了,鞑靼人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攻占京师,他们是来劫掠财货的,付出和收益要成正比,他们才肯来,若不成比例……来了就要亏损人员和马匹,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亏本买卖?”
朱浩好一通分析。
孙交很想说,你当这是做生意呢?
还能整出亏本买卖来?
但朱浩的话,仔细一琢磨还真有道理。
再者说了,孙交看出来了,唐寅就是个冲锋陷阵的棋子,真正策划和谋算的人是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婿,既然在朱浩策划下,居庸关取得大捷,那朱浩才是最有资格说这话的人。
“唐先生人在京师,因为党争的缘故,不能任差,若西北再出战事,唐先生随时能顶上去……估计鞑靼人不会犯傻吧。”朱浩笑道。
孙交有些郁闷。
听这意思,唐寅倒像是大明的军神,留在京城的目的,是当门神让鞑靼的魑魅魍魉不敢进犯?
孙交心想,看唐寅那模样,怎么都不像个能守得住关口的家伙。
“孙老,这么说吧,如今杨阁老在朝一天,谁在西北总制军政事务,都要受其限制,结果都一样。先前闹出大动静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杨阁老知道,这西北局势,不是没了他和彭尚书就不行。
“既然已经向他们证明过实力,剩下谁当谁不当总制,就不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