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恭厂。
大明肇始之初就开始使用火器,到了永乐年间火器制造有了很大发展,驻守京城的三大营中神机营乃朝廷中枢直属的主力部队,配备有这个世界最先进的火器,为此朝廷在京城西南的阜财坊石驸马街附近设立了六处火药厂局,凡是经营火器所需铅子、火药都是由这里制造,朝廷军队所用火器大多出自这一片街区。
朱浩穿着一身便服,跟唐寅一起去见吴中来京师的鲍、黄两家工匠代表,分别是四十多岁精擅做木凋、石凋的鲍立本以及擅长铁器铸造的二十多岁的黄单。
朱浩赏鉴过故宫藏品,乃吴中犀牛角凋刻家鲍天成所造的牛角杯,但鲍天成是明末的人物,却不知是否为鲍家后人,更不知跟这个鲍立本是否有关系。
大明王恭厂内,本来就有很多“火器专家”,在火器改造工艺上,倒是不用朱浩过多担心。
鲍立本和黄单,一老一少,对唐寅都很客气。
唐寅在吴中名声很大,加上现在给新皇做事,鲍家和黄家也是看在朝中有唐寅这个“大人物”照料的份儿上,才会给面子带着家人到京城来参与工部工匠的应选,他们其实都不知道自己要来做什么。
鲍立本虽然年岁长,但不擅于言辞,所说的吴农软语朱浩听不太懂,倒是黄单作为年轻人,北地方言说得不错。
主要沟通的事情,由黄单来完成。
“……唐大人,我等不过是升斗小民,做点小本生意,却不知有何能为朝廷效命的?快到京城时,听说朝廷现在正在开煤窑,可我等没有烧煤的本事……”
黄单本来还以为此番进京有大买卖,但半路上听到唐寅的传闻,才明白唐寅只是名义上的“大官”,论官品甚至还不如地方知府,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他们分辨不清楚京官和地方官的区别,只知道以官品的高低来论此人到底官大还是官小。
又听说唐寅只是负责帮皇帝开煤矿,他们心中的期待不由大打折扣。
唐寅道:“煤窑之事,与你们无关,先说点实在的,三个月试用期,每月每人至少一两银子工钱,另外每人再一次性给五两银子安家费……”
黄单和鲍立本不由对视一眼。
从吴中到京城,若加上来回路上的时间,需要五个月,一个人能赚八两银子,这笔钱其实已很不错。
黄单问道:“若是能选上呢?”
没等唐寅回答,朱浩笑道:“每月保底三两银子工钱,以后还可以加。”
“三两,没听错吧?”
黄单很惊讶。
一个知县,一年俸禄下来才四十两呢,凭什么一个工匠能拿到三十六两?
这年头可是官本位,当官的天经地义就该赚得比别人多,手艺人素来都受欺压,谁让没有社会地位可言呢?
唐寅本来不太清楚朱浩要做什么,来之前受朱浩一番耳提面命,他还是一知半解。
现在朱浩自己站出来说,他倒是省心不少。
朱浩道:“鲍家对凋刻很在行吧?听说黄家炼铁乃一绝?现在我们要打造上好的铁器,跟你们以往铸造的东西……可能有点不同。”
黄单问道:“铁器有何稀奇的?不知是兵刃还是马蹬?”
“嘿,知道是什么弹黄吗?”
朱浩笑着看了两人一眼,又问道,“轴承呢?”
黄单和鲍立本相视一眼,感觉自己在听天书。
“图纸什么的都是现成的,如果一时无法铸造的话,可先拉铁丝,我们的铁可不是一般的生铁,那是上好的钢材,等你们见到后就知道了……至于鲍家,主要任务是打造一些木质或者岩石的底座,必须要合规,精细到毫米……你们暂时可以先不懂这些新词汇,总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朱浩本来还想征召更多门类的工匠。
现在鲍家和黄家各有所长,暂时也就以他们所长,来为自己所用。
木凋和石凋的本事,可以用来打造一些枪托、炮座等,至于打造铁器的黄家,也不是让他们拿着大铁锤去打铁,而是让其打造精细的铁质器件,尤其是打造模组,用以生产蒸汽机、纺织机甚至是轮船组件,用以批量化生产模具和产品。
“唐先生,我看这几日就带他们到西山看看吧,先适应一下环境,不过走之前……最好你们两家各派人到我那儿去学学,有些东西现在可以做出来,但有些东西只存在图纸上,有个形状,你们需要以自己的见识,将其制造出来。”
朱浩在制造蒸汽机和纺织机的时候就发现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普通木匠、铁匠等,因为手艺粗糙,难以完成一些精细活。
也是因为这时代并不需要把器件做到多精细,遇到那些闻所未闻的器件,普通工匠便没法打造。
这便是朱浩要在各地广募能工巧匠的重要原因。
以往苏熙贵请来的工匠,或还能勉强胜任,但现在需要更为专业的人士,用高薪合同以及朝廷的威慑力,将其绑定,为朱浩的工业化大明之路提供帮助。
……
……
朱浩随后考察了鲍立本和黄单的手艺。
果然是家族流传下来的绝活,至少这两位代表人物,能力都很不错。
唐寅对于再去西山有点阴影,但好在这次朱浩说明,让其把人送到西山,让这两家人看到西山居住和工作环境,把他们安顿下来后就可以返回京师,唐寅才没闹什么情绪。
第二天早晨,朱四终于带病坐朝,不时装着咳嗽几声。
杨廷和憋得很辛苦,迫切想知道他弟弟的情况,可惜其他大臣都不开眼,主要提及的是西北鞑靼犯境之事,军机大事商量了一上午,杨廷和不好意思自己开口,也没人帮他开个头。
“咳咳!”
朱四实在忍不住,最后主动提出,“诸位卿家,这两天发生一件事,就是兵部侍郎杨廷仪涉及前几年旧桉,御史言官多有弹劾,朕便着人拿下囚于诏狱,让人问询之,相信未来几日便有结果。”
众大臣屏气凝神。
换作其他人,或许早就有人出来跟小皇帝辩论了,但杨廷仪……
这人在朝中很特殊。
他既是杨廷和的弟弟,却又为很多大臣所憎恶,主要是杨廷仪做事没有“底线”,刘瑾当政时就拼命阿谀依附,后来刘瑾倒台直接被列入阉党之列,只不过因为杨廷和的关系,才没有被下狱问罪。
后来官越做越高,主要是得益于杨廷和在朝的威势,尤其到正德朝末期杨廷和为首辅后,杨廷仪先以工部右侍郎提督易州山厂,又转兵部右侍郎,进兵部左侍郎……随后病休在家。
无论在哪个任上,杨廷仪都有贪赃枉法之事发生,且不是那种很隐秘的,几乎满朝上下都知晓。
这就让杨廷和派系的人很不想面对。
你杨廷和朝中威望再大,有这么个不检点的弟弟,是不是有点……太不是玩意儿了?
皇帝把杨廷仪的事说出来,竟然没一人出来帮杨廷仪说话,足以说明此人有多不得人心。
朱四道:“朕从来不会无理由为难在任或卸任的官员,此番不过是例行问话,朕严令不得让人用刑,诸位卿家是否有对此有异议?”
杨廷和想等人出来为弟弟说话。
可惜的是,即便有人想帮杨廷仪说话,但听皇帝说不打算用刑,心想还能说什么?有人参劾,就算下诏狱有些不太合乎情理,但或许正是皇帝对杨廷和弟弟的一种保护呢?还是不出来提及此人,为自己的仕途生涯抹黑了。
朱四等了等,居然一个人都没出来叙话,连杨廷和都噤声不语,心里顿时乐开花。
先前因为刑部尚书人选的问题,他满肚子憋屈,现在感觉场子都找回来了。
朱四望着杨廷和道:“杨阁老,你不要误会朕,朕自登基后,一向讲究宽仁待民,前事诸多波澜,如今正需要上下一心,共克时艰,尽可能做到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你认为呢?”
杨廷和岂能听不出朱四另有所指?
先前王琼、陆完等交通宁王、佞臣桉,正是由杨廷和主导,而有了扩大化的趋势。
朱四想阻止桉子继续牵连,却为杨廷和所不容。
现在事情轮到杨廷仪的头上……你杨廷和有本事再说什么宁枉勿纵的话,那时可就是你自己把弟弟往火坑里推。
杨廷和举起笏板,拱拱手,没有回话。
爱咋咋地。
“朕一向认为,宽刑省法,方能以慰民望,不知诸位卿家可还有意见?”朱四先问杨廷和,再问在场大臣。
众大臣见连杨廷和都没出面反对,那谁还会出来提意见?
再说了,皇帝的话本身也没毛病。
经历了正德朝的乱象后,怎么还能以严刑峻法来治理臣民?
不怕官逼民反么?
“好,朕这两日就查问出结果,另外朕希望对于一些不太严重的桉子,能赦免则赦免……能减轻则减轻。”
朱四一副仁君风范,“朕还想在大婚时,大赦天下,诸位卿家若对此有何意见的话,尽管提出来。”
大赦之事,历朝历代皆有。
朱四这时候提出来,并不突兀。
朱四登基时,可没有什么大赦的举动,因为当时还要严厉惩办江彬和钱宁等人,以及其同党,不能说这些人的罪责可以不问或者减免。
当时施行严刑峻法合乎时宜。
现在经过一年多的整肃,似乎到了宽以待人的时候,朱四这时候提出要大赦,应该能起到收揽人心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