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日暮。远处的大安屯升起了阵阵炊烟。
帐篷外,张云坐在石头上,看着封信,脸上挂着笑意。
“傻乐呵啥呢?”赵千端着碗面走了过来,一边哧溜溜的吃一边说:“你有出息了,训练了十多天,连晚饭都要本大帅亲自去盛了。”
张云一惊,忙收起信,起身道:“大帅您做,我去给您端。”
“端你姥姥,瞎啦。”赵千嚼着牛肉,“没看见正吃着呢嘛!”
“哦。”张云又坐下了,拿出信接着看。
“写的啥,一直笑,连饭也不吃,晚上可是牛肉面,施耐德都吃三碗了,再不去要被那畜生吃完了,到时候别来找我哭。”赵千在张云身后探着头,“到底写的啥……”
一不小心,嘴没包住,一滴油从嘴里落出来,掉到了信纸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赵千连忙抹嘴,咣当,碗又没拿住,摔在地上,汤汤水水洒了张云一头一脸,那信纸也完全看不清楚了。
“大帅还是要人伺候。”张云也不生气,起身帮赵千擦嘴。
“别,你不是女人。”赵千忙挡他的手,“被一个人摸过脸之后,我再也不想被别人碰了,尤其是男人。”
“谁?”张云笑问。
“一个极品的女人,说不清楚,也不想说清楚。”赵千斜睨着他,“有二十岁了吧,还不找个女人,要不我叫施耐德抽一天带你去县城完成你的第一次伟业?”
“有了。”张云笑着摸脑袋,哪怕灰色的无沿军帽上还挂着牛肉汤……
第二协的兵必须戴帽子,而且要把辫子塞进帽子里,塞不好的赵大帅看到就要剪,来大安屯驻地二十多天了,起码上百人被大帅剪了辫子,好多人干脆直接剃了光头,现在第二协九百多人,一半都是光头哥。
“你不是处男?”赵千不信,“你不要骗我,军法在上,老天在看。”
“不是。”张云摘下了军帽,摸了摸才刮没多久的光头,“是我娘给我说了个媳妇儿。”
“哦!”赵千很三八的指着张云,手指还一点一点的,“你好狡猾,那封信就说的这个,难怪你小子一直在傻乐,怎么样,即将进入婚姻坟墓的感觉很好吧。大帅唱首歌给你听,提前祝你新婚快乐,听好了——结婚了吧,傻逼了吧,从此挣的钱就两个人花……”
调子是《婚礼进行曲》,张云没听懂,还一直道谢,赵千笑得肠子都搅了。突然又觉得自己很无聊,还说别人傻逼,自己还有个未婚妻,不,是两个未婚妻在旧金山,隔着汪洋,用寂寞守候自己归去的帆船,望夫石,典型的望夫石。
张云笑道:“前几天领了军饷,大帅每次都是月初发饷,现在存了两个月了,给大帅当兵不花银子的,军服好看,伙食又好,我都长壮了。”
“别说废话,老子好地球人都知道,你们这帮王八蛋要是不卖力训练,不玩命打仗就是对不起老子!说正题,哪家的闺女?”赵千点燃支烟,深深吸了口,“饭后一根烟啊,赛过活神仙。对了,你赶紧说了去吃饭,不说假话,施耐德那土鳖没吃过红烧牛肉面,真要吃光的。”
“土鳖,他不是洋人吗?”张云觉得很好笑。
“笑个屁,快说,本大帅对八卦是相当感兴趣。”赵千又抽了口烟。
“是个姓黄的姑娘,小时候我就见过她,嗯。”张云不好意思了。
“哇!不能说的秘密!童贞的守候!真爱无敌!再见,巴黎的地下铁!”赵千大笑。不过张云懵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是香河县的人?”赵千反应过来了。
“对,大帅没问过,所以我也没说。”张云笑道,经过十多天的训练,他的确精神强悍了不少。
“我就觉得奇怪,这附近你咋都熟,每次我躲起来大号你都能给我送草纸,搞得我都快便秘了。”赵千撇着嘴。
“呵呵。”张云笑了几声道:“当大帅的兵银子多,两个月的饷二十两银,还是银票,爹娘过得苦,我就想着给他们寄去,嗯,前几天求大帅写的信就是给他们的。”
“哦。”赵千明白了,拍拍张云肩膀,“好好干,好好训练,练的好以后才能活的久,才能拿更多的银子。我说过,凡事都有需求,做什么都有代价,我付给你们代价,所以也有需求,你们拿了银子,就得好好干活,不然我不会客气。”
“这个我懂,咱们第二协的兵都懂,能跟着大帅当兵是福气,真的。”张云说的很真诚。
赵千摆摆手,“别煽情,别跟什么TV一样,什么死猫烂耗子都要煽一通,搞得跟哮喘似的。哎,有爹娘就是好啊,天下没有不疼儿女的父母,你看,你才把银子寄回去,他们自己舍不得用,就给你琢磨着亲事,还是那么好的姑娘,你要珍惜。”
“是,大帅。”听到赵千的话,张云很感动。
“明天给你放一天假,回去看看爹娘,顺便看看你未来的媳妇,后天早上归队,不准迟到。”赵千挥挥手,走了。
“谢谢大帅……”张云望着夕阳的光辉落在那个穿着黑色T恤、卡其色迷彩军裤、裤脚扎在黑色军靴的背影,眼里不禁湿润了。
这一切,这一切的幸福,不是突如其来,都是这个男人带来的。
张云时常在想,自己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一时冲动站了起来。
是的,那时那些有点军职的绿营兵都跪在载振马前,只有他站起来了,跟随了赵千,从此就再也没跪过。
……
黄丫丫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
荒郊野外,夜风呼呼的刮。
风不刺骨,却让黄丫丫止不住的发抖。下体撕裂般的疼,衣衫不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连动一下都难。
“爹!”
黄丫丫哭喊起来了。
老黄的尸体就在不远处,一身的血。铁锅,油桶,车板子,漏勺,瓶瓶罐罐的散落在他周围。
“爹!!”
黄丫丫声嘶力竭,用尽全身力气朝老黄爬去。
豆蔻年华……她本该拥有美好。
……
县城的老街。石板街很窄,也就两米,两旁都是土墙瓦房,对门子的两户人隔得很近,灰瓦屋檐都快挨着了。
吱呀,张云推开了老街尾巴上一户人家的门。
“爹,娘,二狗子回来了!”
“二狗子?”张嫂闻声跑出,喜极而泣,“呀,真是二狗子!你咋回来了呢?你伺候的那个大帅不生气?长官老爷不骂你?快,快回去!”
“放心啦,娘。”张云拉住了母亲的手,“就是大帅准我假的。”
“啥,准啥?”张嫂没听懂。也是,张云跟着赵千久了,也捡了一些现代语言。
“就是赵大人直接准我回来省亲的。”张云笑道,“娘,咱们快进去,看看爹,我明天就得回去呢。”
“你爹他……唉。”张嫂叹了口气,带着儿子进屋了。
……
“爹,你好些了么?”张云坐在老张床前。
“好,好,你回来啥都好了!”老张很激动,布满皱纹的眼睛里噙着老泪。
“爹,你咋就冲了贝勒爷的轿子呢?”张云握着老张的手。
“我也不知道啊,二狗子,你爹一辈子老实,谁知道那么不长眼呐,扛着刘家米店的麻袋,低着头走在路边,你说他咋就冲了人家的轿子呢?”老张唉声叹气。
“不讲理!”张云猛地起身。张嫂吓了一跳,忙拉住了张云,“儿啊,你要做啥,老张家倒霉咱认了,那可是贝勒爷啊,皇亲国戚,你才跟着赵大人,别毁了自个儿。”
“大帅和他们不一样!”张云咬着牙,“大帅说人都是平等的,都有需求,做事都要付出代价!”
“啥代价,咱不需要代价,咱就要你好好的。”张嫂用力将张云按着坐下。也是张云看母亲害怕没有挣扎,不然以他现在的爆发力,张嫂哪有可能按得住。
张嫂好不容易按住了儿子,连忙向老张使眼色。老张也明白了不能乱说了,呵呵笑道:“爹没事了,我儿子出息了,爹高兴还来不及,前儿请大夫来看过,也说只要养得好,年内就能干活了。”
“爹,你不用帮工干活了,我现在有能力养活你们。”张云眼神很坚定。
“儿啊。”张嫂又叹了起来,“这世道乱,当兵的活路短,你再做几个月,银子拿够了,你爹也能走了,就偷偷跑了罢,我和你爹商量过了,准备回锦州老家。”
锦州?原来张云老家是东北那边的,老张和张嫂说话都带东北口音,张云出生在香河,口音倒是不重。
“不行!”张云瞪大了眼睛。
“咋了?”张嫂一愣。
“人不能不讲道义!大帅说,人生在世,吃喝二字除外,就要义字当头!拿了大帅的饷,就要卖命,天经地义!”张云义正言辞。
“卖命?二狗子,你咋这死脑筋呢,那是要命的啊,老张家就你这根苗儿……”张嫂眼泪都要出来了,“我和你爹都想好了,媳妇儿也给你说了,等钱攒够了,就回锦州老家买几块旱地,好歹一家人饿不死,咱老两口也指望着抱抱孙子……”
张云噌的一下站起,“娘,你要再这么说,我扭头就走,从此再也不踏进这门!”
张嫂呆住了,她想不明白,儿子口中的大帅到底是什么人物,对张云影响这么深。当妈的毕竟是敏感的,这一瞬间,她发现张云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胆小怕事的瘦猴子,仔细一看,现在的张云身体强壮了很多,皮肤也黑了不少,脸上隐隐透着精悍之气,哪里还是当初那个风一吹就到面黄肌瘦的二狗子。
“女人家!啰嗦!”老张大声道,“好!这才是我的好儿子!二狗子,是个男人,说到做到这才对!”
“是的,爹!”张云炯炯有神的望着老张。
老张激动了,“你真出息了,跟着你的大帅,按咱老家的一句话说,那不是个跑提溜的活物,那是天上飞的种,要成事儿的!儿子,你爹要再年轻二十岁,也要跟着那个大帅去干大事,去拼命!”
张嫂张着嘴不说话,她被这爷儿俩的热血冲昏了,不过很快她清醒了,也认了。
“娘,你放心,大帅说了,练的好,就活的久,钱也拿的多。再说了,大帅还说,凡是他的兵,只要战死的,家里人他养着,每个月都给银子,他说那叫抚恤金。”张云笑道。
“死死死的,一帮老爷们成天就说这个,也罢也罢,你那大帅是神仙,咱老两口是认栽了。”张嫂没好气的说。
“娘,快去做饭啦,好久没吃您烧的菜了,那粉条子炖的可烂糊了。”张云牵住了张嫂的手。
“得了。去给你爷儿俩做饭。”张嫂笑了,“去看看街口还有卖粉条子的不。”刚出门,又回头,“对了,信里已经给你说了,一会去前面的老黄家,把他和他闺女请来一起吃中饭,丫丫那闺女是动心了,我看的出来。”
“知道了,娘,我就去。”张云脸红了。
“别娶了媳妇儿忘了娘,丫丫那闺女好,心眼实诚,人也俊,要不是青梅竹马,这亲事也黄了……”张嫂嘟囔着出去了。
“别张会你娘,老娘们都啰嗦。”老张拍拍床边,“过来,咱爷儿俩好好唠唠,说说你家那大帅……”
就在张云笑着坐下时,门口传来了张嫂的惊呼。
“丫丫,你这是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