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朝要口作龙泉把奸贼斩,骂曹操哪怕我是身遭万刃鼎镬油烹,俺铁铮铮含笑赴泉台,博一个名标青史,虽死犹生,我的心平气也平!”
今天天好,一大早阳光就明媚的很,王德彪一边唱着京剧《击鼓骂曹》的段子,一边在西市口的肉铺子张罗。
“这先生想罢主意定……”王德彪王胖子腰板子一甩,双手一抬,眼睛一瞪,还真有几分腔调。“来到……你们几个没听过是吧?加紧点装车啰!”王胖子看到伙计都笑嘻嘻的望着自己,喊了一嗓子。
李猴子来了,赶着一辆骡车,油纸上覆着冰渣子,下面全是刚杀好的鸡鸭。
“哟,猴子,今儿个你可勤劳!”王胖子打了个招呼,眼睛落到了骡车拖斗上,“鸡鸭毛都烫了,呵,内脏也没藏着,娘的!”王胖子望望天,“我瞅着太阳没打西边儿出来呀!”
李猴子笑骂:“死胖子,大安屯的兵实诚,也不仗势欺人,买东西从来都是明码实价,咱也不能拉下人品不是?”
王胖子大笑:“那是,哪像县城里头的那些军老爷,妈的!”
李猴子连忙道:“小声点,想死还是咋的?”
王胖子气不打一处来:“我就说了咋的!如果不是赵大人讲理,老子这肉摊子早他妈被抢光了,老子早他妈带着婆娘娃娃逃荒去了,这鸟世道,黑灯瞎火,还有什么天理!”
李猴子也知前两天王胖子的两百多斤肉又被县城的朝廷新军给强行“买”走了,留下一张胡乱写了几个字的欠条,等于屁用,不去讨没事,你要敢去讨,看香河衙门的那些狗衙役不找个由头把你关个几天!想出来?成!再交银子!这就叫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不,应该是遭得惨不敢喊。
黑啊,真黑!
李猴子也不说啥了,吆喝着车夫甩鞭,矮骡子脚程慢,这车鸡鸭摇摇晃晃十几分钟才出了西市口。
“李老板,这是去哪儿啊?”路边炸鱼头的老黄笑着招呼。
“哟,老黄,鱼头可真香!”李猴子用力闻了几下。
“要不来个尝尝?”老黄拿着漏勺,满脸是笑。
“来,必须得来!你老黄的鱼头一天不炸,咱这西市口就一天没味道!”李猴子舔舔嘴巴。
“好嘞!”老黄捞起个大鱼头,过秤一称,“六两六,大顺子,给您包上?”
“不用,路上就吃了。”李猴子跳下骡车,伸手去接。
“看烫!”老黄忙叫。
“哎哟!”李猴子龇着牙甩手,“你不早说!”
“您猴急啊,要不怎么叫李猴子呢?”老黄的闺女站在棚子下抿着嘴笑。
“去!没大没小的!”老黄骂了一声。那闺女一阵娇笑,倒也不怕,反而和他爹羞皮刮脸。这丫头叫黄丫丫,年方豆蔻,过了年才十七。穿着布花衣,红布鞋,裤腰扎得高,身段水灵,明眸皓齿的,看着就招人喜欢。
“得,丫丫在,李叔叔被烫也值了。”李猴子看着老黄,黑猴子一样的脸上笑容可掬,“老黄,丫丫还没婆家吧?”
“没,不过前儿个孙婆子刚刚来说了户人家,还算凑合,虽然家境不咋样,可家里的那小子在京城当兵,来了信,说是进了什么新军,就在香河县。”老黄笑呵呵的道。黄丫丫在一旁听了脸上通红,看起来也是中意了。
“可是县城里头的那些个兵?”李猴子楞了下道:“我说老黄,你可得千万掂量掂量。”
老黄也是一愣,“咋了?”
李猴子看了一眼黄丫丫,叹道:“县城里的新军是朝廷练的,军门是个贝勒爷,骄横跋扈的,这些新兵可把我们西市的百姓害苦了,从他们来到香河县到现在,一个多月时间,好多摊子都垮了,本钱小的让他们祸祸成逃荒的,有点底子的,还得把东西外大安屯送,这样才保得住本儿。唉,没办法,谁叫人家是朝廷的兵呢,这年头,当兵的都是祸害!”说到这里,李猴子又觉得不妥,“倒也有不一样的……”
老黄一惊,“前段时间才从天津收了摊子,赚了点钱,还说置办个房产,给丫丫弄点嫁妆,也好享享清福。”
李猴子道:“快别,赶紧带丫丫回天津去。这丫头你一个人拉扯大也不容易,别……”李猴子压低了声音,“让县城里头的兵给糟蹋了,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老黄呆了,面前大油锅咕噜噜的翻。“是得赶紧,赶紧答应了孙婆子说的媒,到时候姑爷也是县城当兵的,把稳……”
“你就做妖孽子吧!”李猴子上了骡车,“丫丫好闺女,我老李要是有个儿子,准给你下个大聘,就怪屋子里头的婆娘肚皮不争气!不和你说了,话点到为止,太阳出大了,得赶紧走,别被那些个朝廷兵给截喽,血本无归。”
李猴子的骡车消失在窄窄的街口。老黄心事重重的,也不炸鱼头了,招呼着黄丫丫收摊子。
就在搭棚子的竹竿放到驴车上时,斜对门的酒楼里,走出了几个偏偏倒到的人影,新式的军服没扣扣子,皱皱巴巴的,有一个还干脆把上衣脱了,坦胸露背,看得周围路过的小媳妇老娘们直躲。
这军服是黄色的,仿制的英军军服,却偷工减料,劣质的很。
这几个兵都没戴军帽,一脸醉醺醺的样子,鞭子绕在脖子上,一边翻白眼一边骂人,明显就是在这酒楼喝了一夜酒,天明才出来。
“军爷。”酒楼的伙计战战兢兢的追了出来。老板躲在柜台里面偷眼看。
“啥玩儿?”光膀子的那个兵横着眼睛。
“酒,酒钱……”伙计害怕的很,如不是老板逼着他出来讨酒钱,早就溜了。
啪!一个大嘴巴子,伙计捂着脸倒在地上。
“操你娘的!”光膀子兵踢着伙计,“老子是正蓝旗的籍,吃铁杆子庄稼的,北京城里都没有人敢要郝勒郝二爷的钱,你这傻鸟眼睛长裤裆下了?”一口的京片儿,其它几个兵也来劲了,围住在地上打滚的伙计狂踢。
伙计惨叫着,不停吐血,还好这几个兵穿的是布鞋绑腿,没有像英军那样穿皮靴,不然这小伙计现在已经没气儿了。
路人纷纷的躲,酒楼老板也关上了门,躲灾祸要紧,哪管小伙计的死活……
“丫丫,咱们快走……”老黄打着哆嗦,现在他彻底相信李猴子的话了。黄丫丫也吓得慌,因为她看见那小伙计渐渐不抽了……
“呸!打死了事!”那个叫郝勒的光膀子兵啐了一口。
“郝二爷。”一个兵有点清醒了,“打死了人,要是曹标统知道了……”
“我呸!”郝勒朝小伙计的尸体上吐了口唾沫,“他曹杰什么狗屁东西,老子在二标当营统,是他妈给他上脸子!知道我叔是谁不?奶奶的卵蛋!”
那个兵不怕了,谄媚道:“二爷说的没错,巴彦巴协统可是您的亲叔叔,他曹杰算什么东西,还不是得看您叔叔的脸色办事儿!”
“七儿,你他娘的净说废话!”郝勒白了那兵一眼,看到小伙计的尸体,莫名一阵兴奋,摸了摸胯下,“操,打人这鸟货也能硬?哥几个,找地儿下火去,娘了个蛋,香河县的婊子都死光了?”
蓦地,郝勒看到了一抹花花儿的影子。
是穿着花布衣的黄丫丫。爷儿俩没舍得拉下吃饭的器具,此时,正慌里慌张的赶着驴向前走,也不敢回头。
“好货色!”郝勒满脸潮红,“今儿个是大喜嘞,哥几个,走,尝鲜去!”
几个兵都明白了什么意思,眼睛里闪着淫邪的光。
郝勒眯起了眼睛,舌头在嘴唇上舔,“老规矩,第一马老子上,剩下的,你们这几个兔崽子分,别要卵蛋的跟上回一样,谁先谁后打了个饱架!轮着上了小马子,都是表兄弟,一家亲!哥几个,跟着老子上!”
……
“王老板,您等等。”
王德彪王胖子刚准备上马车,就看到了一个包着头的大婶朝这边走。“哟,是张嫂子。”王胖子要给大安屯的赵大人送货,心情大好,这几百斤肉食送到,前几天被抢的亏空又回来了。
“您请好。”张嫂笑着将一封信递给了王胖子,“听说王老板和大安屯那边的军爷熟,请王老板帮忙带个信儿。”
“啥?”王老板看着手中的信,“你家老张啥时候会写字儿的?”
“您见笑了,请隔壁的教先生写的,十几个铜板呢。”张嫂不好意思了。
“那可是大价钱了。”王胖子脱口而出,刚说完就面露歉疚,“对不住了,张嫂,我这张嘴。”
张嫂叹了口气,“您说的也没错,咱家老张上回没长眼,冲了贝勒爷的轿子,差点被打死,就差一口气儿,现在都还起不了床,也帮不了工,咱家本来就穷,现在也揭不开锅了。”
“就他们是人,咱们都不是人!”王胖子骂了起来,“自从这帮子狗兵来到咱们香河县,老百姓有没有过过一天舒心日子!”
“那可不……”张嫂露出了笑容,“现在好了,咱家二狗子前几天来了封信,托卖菜的张老头送来的。”
“哟,二狗子出息了,会写信了!”王胖子笑道。
“他哪有这本事,请个什么大帅写的,嗨,到底是当兵的,字也写的鬼画桃符。给咱老两口念信的教先生看了直皱眉头……”张嫂越笑越开心。
“到底啥事,看把你乐的。”王胖子很好奇。张嫂的丈夫,也就是老张,曾在他的肉铺子上帮过工,老老实实的一个人,干活很踏实,所以王胖子也很照顾这家穷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