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平赶到蒲江时,李虎已占领了披云岭在蒲江的盐场,然而披云岭的人却不知所踪。
就在两人商量着该如何向李斯复命时,李斯又派来一支五千人的队伍,这支队伍虽然人少,但领头者的架子不小,听过董平和李虎的经历后,不但当面怒斥二人是废物,还立即收了董平的指挥权。
董平和李虎终于齐心一次。
在后续的围剿中,两人很默契地出工不出力,看似殷勤无比,实际上半点力气也不出,任由队伍在山里漫无目的地转着。
李斯派出去的人,在蜀郡与汉中郡的山里大海捞针般转悠着,黄安一行人早越过了大巴山,而李慕白则带着蒲江盐场的几千人,直接进入了羌地,从西绕行赶去与黄安汇合,至于“贼首”许青梧,此时已临近咸阳。
连日赶路,许青梧的模样早已与流民乞丐无异,他不禁感叹起李慕白的赶路本事来,自己这趟可狼狈多了。
他看了眼咸阳方向,心里估摸着顶多再有三四天便可到,届时他得先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鞋子,而后带着宵行吃遍咸阳再说。忽然,几匹骏马疾驰而过,盛夏时节的干燥尘土呛得许青梧赶忙遮住口鼻。
一辆马车接踵而至,马车后方还有几辆板车,也是由马儿拉着,上面装满了货物。
许青梧不由多看了几眼,这可不是太平寨那无法无天的地方,能明目张胆地套上马儿拉车,车队主人的富贵显赫,可想而知。
“看什么看!还不躲着点!”
坐在马车上的大汉,扬了扬手中的鞭子,作势要打。
许青梧赶紧往路边靠了靠,惹得那大汉及随行的人,一阵哈哈大笑。
有人“打抱不平”地说道:“你一天就知道欺负小孩,吓坏了可咋整,他娘不得来挠你脸。”
大汉哈哈笑道:“不晓事的乞丐,若是惊了咱的马,总归不好。”
许青梧站在道旁,看着缓缓而过的车队,恨得牙痒痒,心里忍不住腹诽道:“你才是乞丐,你全家都是乞丐。神气什么啊,要不是我实在跑不动了,就你这四条腿的畜生,我能甩你几条街。”
马车车帘被挑起一道缝隙,一位年轻公子打量了许青梧一眼,目光毫无波澜,不等车帘合上,又一个肥胖的脑袋挤了出来,先东张西望几眼,目光最中落在许青梧身上,嗤笑一声后,兴致缺缺地缩回了脑袋。
许青梧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到,车队几十人从他面前经过,都拿他当猴一样看,这事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会很不爽。
马车里坐着的是两兄弟。
身子富态的叫吕富,另一位沉稳些的则叫吕凤。
吕富缩回脑袋后,笑道:“都说咸阳饿死、打死的人不计其数,什么遍地尸骸,如今看来也是传言。这不,小乞丐都敢在外乱跑,哪有家里人说的那么夸张啊。”
吕凤微微摇头,说道:“年前应该是人间炼狱没错的,胡亥在位时,官吏以虐待民众严苛高低来辨别忠心与否,以向百姓征税多寡者来评判其能力,那时的咸阳,确实每天都要死不少人,街道边要是没几具尸体,那才奇怪呢。”
吕富哦了一声,喃喃道:“照此说来,新皇帝还有些本事了。”
“哼,命不久矣。”
吕凤随口评论了一句,显得有些自傲。
他接着说道:“不过你也别心生轻视,到了
咸阳之后规矩点。家族答应助力大秦,那些老头子自然有他们的打算,我们办好事就行,这也算是咱们的历练了。”
吕富满脸不屑:“要我说啊,咱们这股势力就该痛打落水狗才是,反正王朝随便换,咱们又不受什么影响,大不了就是新朝代开启时,前去示好一二,转过身也就赚回来了。”
“你比家里老头子们都聪明了?”
吕凤盯着眼前的胖子,神色严肃且认真。
吕富不敢说话了。
吕凤又道:“子婴提前上位,一系列举措下来,导致局势又不明朗了,咱们现在可两边都不敢得罪,万一押错注,那是万劫不复。你以为咱们这些家族,能历经几百年传承不断,靠的是运气吗?李斯有求于咱们,咱们就得接着,陈涉若要开口,咱们现在也得接着,你以为家里的日子就好过了?”
“行啦,我的哥哥哎,我知道啦。”
吕富不麻烦起来,保证道:“你就放心吧,去了咸阳,我保证规规矩矩跟你屁股后面,好好看,好好学,一句话都不多说。”
“咱们第一次代表家族办事,不可大意。”
吕凤再叮嘱一句,挑开车帘吩咐马夫道:“今日提前歇脚,咱们慢些去咸阳。”
日头刚刚西入咸阳,吕家的车队便停了下来。
家丁散做一圈,将货物围在圈内,而圈中心则是两顶兽皮帐篷,帐内的地面都由兽皮垫了,其余处的奢华自不必多说。
许青梧好巧不巧,也刚好到了这里歇脚。
远远看见车队扎寨后,他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便在远处就停下了脚步,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点起一堆篝火,准备吃点干粮后早早入睡。
他的出现立即引起了吕家人的注意。
赶车的那大汉带人瞧了他一眼,并未驱赶,只对手下指了指他,应是让手下多注意点他的动静。
许青梧对此置若罔闻,你们喜欢盯着就盯着好了,反正我对你们又没什么兴趣,只要不赶我走就行。古代出趟远门可真是不容易,饶是他这样健壮的体格,现在都已经是在咬牙坚持了。
他从自制的双肩包内,翻出一个带木柄的小铁锅放在火上,加水后,切了些肉干放进去,待水烧开,再放入沿路摘的野葱等调料,接着便开始将自制的锅盔掰碎,一点点丢入其中,随着坚硬的锅盔变得软糯,香味也逐渐浓郁起来。
他端起这一小锅,大抵上可以被称之为泡馍的食物,心里不禁怀念起冰峰和糖蒜来。
一碗泡馍,一瓶冰峰、再来一小碟糖蒜,啧啧……
这才叫生活嘛。
不过眼下虽没有冰峰汽水,好在他随身带着高度白酒,吃一口煮馍,喝一口白酒,他心满意足地往石头上一靠,独自傻乐呵起来,像极了地主家的傻儿子。
一锅煮馍吃了大半,那赶车的大汉小跑而来。
“有酒?”
大汉蹲在火堆前,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许青梧看看汉子,又看看身边的小酒壶,失声道:“这都闻见了?”
“可不是咋地,想地很呐!我闻着味就来了。”
汉子很自来熟地伸手拿过酒壶,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迫不及待地仰头就要干了,谁料才一口下肚,他便被辣的剧烈咳嗽起来。
他痛并快乐着,叹道:“呵,你这是啥酒,不但
辣嗓子,肠子肚子都火烧火燎的。”
许青梧扒拉一口煮馍,嘟囔道:“好喝不就行了?你给我留点啊。”
汉子小心翼翼地抿一口,眉眼间立即精彩起来,他一屁股坐在许青梧身边,探身瞅了瞅,又问:“你吃的这是啥?”
“唔……煮馍!”
“没听过,不过闻起来挺香的,呵呵……”
“吃起来更香。”
“骗人的吧?嘿嘿,我可不信。”
许青梧用筷子刮干净最后一粒肉,舒坦地靠在石头上,轻轻揉着肚子,没再打理汉子。
汉子看了看那模样奇怪的锅,再抿一口酒,将酒递还给许青梧,砸了咂嘴,忍不住说道:“要不给我也来一锅?钱不是问题。”
“呵,大户人家啊。”
许青梧抿一口酒,顺带瞥他一眼,打趣道。
汉子夺过酒壶,笑道:“我就是个赶车的车夫,大钱没有,一顿饭钱还掏得起,给我也弄一锅,少不了你的好处。”
许青梧想了想,觉得出门在外还是与人为善的好,于是起身清洗铁锅,并对汉子说道:“拿你自己的碗去,我这没有多余碗筷。”
汉子嘟囔了两句,见许青梧态度坚决,只好再喝一口酒,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酒壶去找吃饭的家什,临走前还不忘叮嘱许青梧:别偷着把酒喝完了,锅内多放肉。
很快汉子乐呵呵地回来了,他怀里抱着个大陶盆,盆里放着两树枝。
许青梧瞪大眼了,无语道:“你这吃饭的家什?怕是连我也想炖吃了吧。”
汉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说道:“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就把洗菜的盆拿来了,你给我随便弄点就成,总得给你留点口粮不是。”
许青梧白了他一眼,将包袱里的肉全放了进去,小锅差点没溢出来。
两人闲聊间,许青梧得知汉子名叫大力,他们此行也去咸阳,至于去干什么,汉子只说是拜访亲戚,而后便岔开了话题。
大力吃了饭,喝了酒,从怀中摸出十几枚铜钱。
许青梧笑着接下。
如此一来,两人都安心了。
大力酒足饭饱,剔着牙说道:“要不明天捎你一程?就你这小体格,走到咸阳哪还有力气要饭啊,我可听说那边要饭的人还不少,竞争老激烈了,你好歹也留点体力不是?”
许青梧嘬着牙花子,问他:“我就这么像要饭的么?”
大力笑道:“没啥不好意思的,这年头要饭的人多了去,能活着就是很不容易了。你年纪小,再长大点,就凭你这手艺,保不准好日子就来了。”
他顿了顿,起身说道:“白天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啊。我得回去了,明早我来叫你。”
“道歉就这态度?”
许青梧笑道。
“去你的,你小子可要知足啊。”
大力笑骂一句,解释道:“我见你也是富贵过的人,才跟你说这话。你要明白,这世道人不如狗,多少人你骂他打他,他都觉得是自己活该。你家里如今落魄了,就得赶紧接受现实,不然你去了咸阳迟早饿死。”
这话出发点是好的,但在许青梧听来,总觉得不是那么个意思。
许青梧翻个白眼,没再搭理他,从双肩包中翻出个毯子盖在身上,心里骂道:“你他娘见过生活这么精致的乞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