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梧不晓得李斯在披云岭忍着没动手,李斯也没察觉子婴暂时饶了他一命,至于大秦的皇帝,他更不知道,只是为李慕白撑腰一回,却无意间为大秦留下了一颗复兴的火种。
无心插柳成荫之事,看似无处溯源,实则暗里环环相扣,因果皆明。
若真要说个通透,不外乎,心中一刹那的善念罢了。
临近大巴山的密林中,嘉陵江水自山下滚滚而过,董平带着三千多人在江水畔休整。
副将靠近正在洗脸的章平说道:“将军,我觉得咱还是别再分兵了吧,一万人的队伍现在还有三千,若是再分下去,恐怕……”
董平刚掬起一捧水,听见这话后,双手猛地摊开,顿时水花四溅。
他指着前方人为开出的山间岔道,吼着:“那你说,咱们该选哪条道?咱们进山半个多月了,哪次不是将一个个岔道排除了,才追到了这里?你现在给我说不追了?那你告诉我,许青梧他们走的哪条道!”
“将军你冷静点。”
副将扶着章平在河边的石头上坐下,两人四目相对,又转瞬即分,各自叹息一声。
自他们进山开始,一路都是沿着许青梧一行人的踪迹追寻,大山中这样千人走过的痕迹很明显,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
可自从第三天开始,他们就遇见了两条路,一条往北,一条往东。
董平小心起见,分了五百人沿着往东的那条路去追人,自己继续往北追。当天下午,这五百人就回来了,说走了一半路就没了,人为开路的痕迹戛然而止,对此董平并不在意,这些小手段而已,反正他人多。
清晨,董平正要带队往北追时,手下来报告说,队伍里少了几个人。
都是自家兄弟,他哪能不管,于是他派了几十人出去找,可这几十人一去就没了踪影。他看着日头渐高,再不追就被许青梧落远了,于是他一狠心亲自带队去找,结果寻到那失踪的几十人时,他们已经是一具具冰凉的尸体了。
盛怒之下,他将队伍散出去抓人,然而一天过去了,不但一无所获,而且晚上队伍里又失踪了几人。
这次他直接下令全力北进,队伍加强巡逻和点人,打算先追到许青梧再说,可才走到中午,三条岔路摆在他眼前,东、西、北各一条,他傻眼了。
为了赶时间,和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毅然选择了往北的那条,可走到下午,痕迹没了,路断了。
待他返回三岔路口时,已是第二天清晨,所幸队伍里没在有人失踪,这让他稍稍心安。由于摸不准是东边那条,还是西边那条,他只好让队伍原地休整,两条路各派了一百人探路。结果,往西去的那一百人再没了踪影,往东去的那一百人,回来时只有不到五十人,好在确定了许青梧的确在东边这条路上。
他再次带队出发,结果一点人,队伍里又有人失踪了,依旧无迹可寻。
他有些烦躁,但许青梧还得追。
可当他走了一天过后,他才突然发现,这条看似向东的路,其实只是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北边,他开始抓狂了。
就在这时,队尾遭遇偷袭,自己这边死了十几人,但他们连对方人都没看见。
他看了看那十几具还温热的尸体,冲着浓密的森林里大吼大叫,然而只惊起了大片鸟兽,不但没人理他,甚至连他自己的回音都
没有。
接下来的几天,队伍里有人莫名其妙地失踪,成了日常必不可少的事,根本防不住。
他已经管不了这些了,一心只想见到许青梧,于是每次遇见岔路,他便分一千人去探自己认为可能性小的那条路,大部队继续跟着他走通往正北的路。他们相约好,若是发现敌人,或者路是对的,都要点燃烽火。
就这样,他的队伍不断折损,或是失踪,或是遭遇偷袭,再或是遇见陷阱,每次损失的人都不多,但十几天累积下来的数目,这就很可怕了。而他派出去的队伍,要么了无音讯,要么追上他时已狼狈不堪,烽火更是一次都没点燃过。
半个多月下来,一万人的队伍,如今在他眼前的只有三千,另外七千,大半都是遇见岔路被他分了出去,暂时不知所踪,其中又小半人,则永远地留在了这片森林里。
副将沉吟片刻,迟疑道:“那个……呃……队伍里有些传言……”
“有屁就放,被支支吾吾!”
董平没好气道。
副将探过身去,压低了声音说道:“队伍里传言,咱们被不干净的东西给盯上了,否则怎么只见有人失踪,还不停死人,可就是没见过是谁干的。”
董平怒了:“还能有谁!除了许青梧,还能有谁!”
副将张了张嘴,不知道咋劝了。
董平冷哼一声道:“扎寨,明日三千人跟我火速北上,只要进入汉中郡地盘,我征调民夫进山刮地三尺!”
话音刚落,山坡上传来巨响,似有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
在河谷休整的三千人瞬间乱作一团,四散奔逃,任凭将领们怎么喊,队伍都难以集合起来。
董平瞧了眼山上滚下的数块巨石,冲副将吼道:“快!带人左右包抄上山,他们在山顶的人肯定不少,今天非抓住不可!”
几百人分作两队,还未到山顶,一波提前设好的陷阱就拦下了几十人,待他们寻到巨石滚落的地方,眼前除了几根树藤和一些看不懂的木棍装置,哪里有半个人影。
“不好!快下山!”
董平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又中计了。
果然,待他们下到山腰,河谷里的惨叫声,以及浓烈的血腥味便传了过来。
一刻钟后,董平带着剩余的两千多人站在河边,愤怒地看着河对岸正冲他挥手的许青梧,他握刀的手已开始颤抖。
自从进山以来,他觉得自己一直被当做狗一样溜来溜去。一万多人,现在能看见的还有两千多人,至于散出去的那些,顶多还能收回四千人,自己白白折损了三千多人,这才第一次见着对手的面,这仗打的憋屈又窝囊。
只听许青梧笑道:“你咋不过来啊,河里没东西,放心过来吧。”
董平冷笑几声,拦住了想要蹚水过河的副将。
他面目狰狞道:“算你有本事,这趟我认栽了,不过你跑得了,蒲江的盐场看你怎么办!”
说罢,他转身下令:“点燃烽火,收拢部队,咱们撤!进军蒲江!”
许青梧不为所动,冲他挥了挥手,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慢走不送啊,下次进山可得多带点人来,我就在这大山里等你!”
一夜过后,董平收拢了队伍,果然还剩六千有余。
就在他们往山外撤去时,许青梧已带着熊大、朱河的队伍,连夜
追上了黄安等人。
一见面,熊大便开始给黄安吹嘘,自己如何带十几人去劫营,又如何设下陷阱,如何让董平踩进粪坑……
黄安还没消化这些信息,只听朱河跟着又讲起了,自己如何分兵骚扰,让他对面睡不好觉,又是如何带队神出鬼没的偷袭,如何声东击西,将一万人分散开来。
两人炫耀完,黄安一脸问号,疑惑道:“怎么说的对面跟傻子一样,他们就不晓得还手?”
熊大得意道:“你懂个啥,这叫敌退我进,敌进我跑,敌疲我扰。要还手,他们也得看见我们不是?”
“可不是,”朱河接一句,“总之就一句话,我们不为杀多少敌人,就是不停地骚扰他们。你要大规模来打我,我躲起来便是,咱们常备军训练的就这;你不跟我打,对不起,我又主动来找你了,占点便宜就跑,你小部队不敢追,大部队追不上,你说他气不气?”
黄安皱眉道:“那你们这不跟苍蝇一样么,咬人不疼,只是烦人的很。”
“你这话说的,”熊大皱起眉头,“咱这叫麻雀战,怎么能是苍蝇呢。”
朱河也接话道:“你这老头忒不会说话了,他们可以是粪便,我们可不愿做苍蝇,太恶心了。你这话简直就是寨主说的,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我感觉有被冒犯到。”
黄安撇撇嘴,嫌弃地翻个白眼,转而问许青梧:“他们走了,咱们继续走?蒲江和邛都那边又咋办?”
“邛都我放心,那地方太偏了,他们去不了。”
许青梧站起来伸个懒腰,又说道:“咱们得越过大巴山,在秦岭西南面的山脚下找个盆地,就此落户。至于蒲江那边,我派了李慕白过去,他们随后就能过来。”
黄安正看着许青梧的手绘地图,听说要放弃蒲江盐场,猛地一抬头,失声道:“盐场刚开好,这就不要了?”
许青梧叹道:“那天我发现董平就来了一万人时,就知道盐场保不住了,没办法,做人不能太贪心,抱有侥幸心理,这可是要吃大亏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董平失利,此事并不算完,充其量只是个开胃菜而已,所以我还得去趟咸阳,真正的战场在那边。”
黄安有些慌了,忙问:“你走了,那我们怎么办?”
许青梧蹲下身,在他手中的地图上,边指边说:“你们三人带队去嘉陵江的源头,翻过大巴山,在阳平关和剑门关之间,这就是这里安顿下来,我记得这两山之间有一块小盆地,就在秦岭西南侧的山脚下。此地距离汉中郡郡城,以及岷县都颇远,算是大秦最西边的荒地了,不管是大秦还是羌族,都到不了这里。至于去了怎么办,我带的资料里有大致的计划,你可以先看看。”
熊大朱河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你一个人去咸阳?”
“一个人?”
许青梧笑了笑,“谁说我去咸阳就一个人了?放心吧,我在咸阳早有安排,你们尽管去咱的新家就好,等鲍飞机过去以后,劳力就多了,甩开膀子干,别担心我。李斯这事,总得有个了结,否者咱们迟早躲不过去。我认为还是让他的生平,更贴合历史记载比较好,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死了吧。”
三人面面相觑,关键时刻寨主这病怎么又犯了,谁敢劝?
谁也不敢,叶无双的下场,他们可都是有目共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