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咸阳城喧闹半夜,直至拂晓时分才短暂地安宁了片刻。
天还没透,昼夜交替下的咸阳城,美妙苍茫。
市集尚未开始营业,店铺的小伙计,惺忪地打着哈欠,去做开门前的准备工作。
店铺老板顶着黑眼圈走了出来,看一眼小伙计后,喃喃地问道:“昨晚是咋个回事?你晓得不?”
小伙计吃力地抬起眼皮,但说话仍似梦中的呓语:“唔……不知道,只听见先是喊打喊杀,后面就开始打雷了,还有火光,唉……吵得人一晚上都没睡好,我猜昨晚应该是神仙打架了。”
老板揉了揉眼睛,叹道:“神仙打架咱也得做生意,妈的,一夜惊天动地响个不停,差点给我吓出毛病来。唉……干活吧。”
这样的场景,在此时的咸阳城内不一而足。
时至中午。
大秦王宫的早朝也接近了尾声。
子婴从桌上拿起一张纸,沉吟片刻,这才望着群臣说道:“朕这里有一段古怪的句子,唔……朕想……听听你们的见解。”
殿内寂静无声。
子婴念道:“三年羁旅客,今日……无限山河泪,谁言天地宽……灵旗空际看。”
群臣默念几遍,发觉粘起来还挺顺口,于是越念越上瘾。
冯去疾见子婴望着他,于是站出来说道:“这句子颇有韵律之美,每每读之……”
他才开口,子婴便打断了他。
子婴摆手道:“说说意思即可,你们以为如何?”
冯去疾想了想,分析道:“大抵上来看,应该是一位壮士身处异乡,在临死之际写下的话,其间不仅感叹自己飘零多年,且似乎心中有对山河陷落的不平与愤恨,奈何自身赴死在即,什么也做不了,只好发下誓言,死后定要以魂魄之体,看一看后续的事。”
他顿了顿,又说道:“以老臣之见,这位壮士肯定是一官员,他欲挽救分裂中的国家,可惜大业未成,遗憾身死。唔……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子婴见他吞吞吐吐,遂没好气地回了一个字:“讲。”
他瞄了子婴一眼,很干脆地说:“老臣觉得,写下这几句的人,倒有点像我大秦的某位官员了,如今我大秦可不是半壁江山陷落,而我等臣子忍辱负重……”
“可以了,”子婴出声打断他,又看向其他人,“你们以为呢?”
“臣等以为冯丞相所言极是。”
群臣立即回答道。
陈平却暗自奇怪,心想这句子该不是青梧写下的吧,昨晚去许府,可惜青梧已昏迷,看来下了朝,得赶紧再去一趟才是。
昨晚那事闹得确实挺大,现在陛下应该真正要考虑如何处理,大秦与吕家及青梧之间的关系了。
吕家势大,青梧潜力不俗,这确实是件难选择的事。
不管陛下最终选择了谁,那被挑剩下的一方,今后怕是很难在大秦混下去了,至少在咸阳不会再有立足之地了。
他正想着呢,只听子婴又开口说道:“朕听闻有人说了这样一句话,这人说,朕和朕的大秦是一艘船,而天
下百姓是水,是水撑起了船,因为有水,船才有存在的必要。这人还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诸位爱卿,说说你们的看法吧。”
陈平神色一凛,暗想:看来这些话都是青梧说的没错了,陛下这是在间接地让打探咱们的态度呢,这下可有的吵了。
不仅陈平如此想,一些个消息和心思灵通的大臣,也立即明白了过来,不禁在心里叹上一句,昨晚的事看来还真不小,咱们等了一早上,陛下可算说到正题了。
郎中令先站了出来,沉声道:“陛下,臣以为说这话的人其心可诛,其人亦可诛。”
有谏议大夫立即附和道:“不错,臣也认为说这话的人用心不良,陛下贵为天子,岂能和百姓相提并论?尤其那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话,这分明是灭了我大秦的威严,企图煽动百姓反叛!这样的人,留不得。”
“臣附议!”
“这人当夷九族!”
……
朝堂之上,一时间群情激昂,纷纷要求处死说这话的人。
当然了,也不乏心系百姓的官员,站在百姓的角度去看这句话,于是就顺带着帮许青梧说了两句好话,只是说完就被谏议大夫等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子婴忍不住一挑眉,心想:“朕略施小计,便让你们这群收了吕家好处的人,主动跳了出来。”
他转而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冯去疾和陈平,问道:“两位丞相怎么看?”
冯去疾见陈平不说话,只好开口道:“老臣年迈,这种机辩巧舌之事,脑子已跟不上趟了,望陛下恕罪,呵呵……左丞相正值壮年,他脑子活泛,这种事正适合他。”
陈平瞥他一眼,心里不由骂道:“老狐狸,大家都心知肚明,眼下是在说吕家和青梧的事,而青梧是我弟弟,你他娘自己缩在后面也就罢了,怎地还将我推到前头。”
他见子婴望着他,知道推诿不过了,只好说道:“呃……臣以为,这话得怎么看了。”
子婴“嗯”了一声,等着下文。
那些支持吕家的大臣们顿时安静下来,都望向了陈平。
陈平说:“这话乍一听确实大逆不道,可若换个角度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唔……我觉得,觉得……可能是这话应该还有前半句,大抵上是对着后半句作约束的一个前提。”
其实陈平想的没错,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前提可不是“君权神授”这四字。
先确立了皇帝神圣且不可动摇的地位,然后再谈皇帝与百姓的关系,如此以来便显得没那么突兀。奈何系统研究天人关系,且明确提出这一命题的董仲舒,那可是后世之人了。自殷商时期,君王虽有受命于天自称天子的思想,可是一来这种统治思想还只是处于雏形阶段,二来大秦自统一之后,焚百家学问,大抵上用严苛的律法治国,并没多么注重从思想上进行奴化,所以这时的人说不准确,也在情理之中。
陈平磕磕绊绊地说完。
不少人皱起了眉头,不知道陈平在说什么,只当他碍于同许青梧的关系,眼下和起了稀泥。
子婴听得云里雾里,再让陈平往细了说。
陈平憋了许久,只来了句:“陛下贵为为天子,这是上天注定的事,区区凡人怎么能撼动天意?不过,陛下如此辛苦地照顾百姓,我大秦自然也会得天庇佑,呃……臣能想到的也就这些了。陛下不妨将说这话的人唤至身前,看他如何说,我想他说这话总该有个理由。”
在他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最好还是提许青梧求个解释,或者圆话的机会最好。
子婴笑了笑。
正当群臣翘首以盼结果时,他却起身退朝了。
陈平见状不由松了口气。
————————
据大夫检查,许青梧主要是流血过多,身上那几处伤口都不打紧,后背也只是骨头裂了而已,并没有伤及要害,只要修养数月便可痊愈。
许青梧醒来已是下午。
宵行守在他的床边,其他人都只能在外面。
原本陆云溪等人还想来守着,可昨晚的宵行太可怕了,连熊大那样的汉子都得听她的话,众人一看这架势,谁还敢去触霉头。
许青梧醒来第一句话便问:“去查一查那少年死士的身份。”
宵行接过陆云溪端来的稀粥,又让众人出去后,这才一边给他喂粥,一边说道:“查过了,那少年是三皇子。昨晚吕家不仅对你动手,吕富待在这也差点被杀,幸亏府上留了人,这才没出事,不过吕富也被刺了一剑,索性没有大碍。这段时间你安心养病便是,有我们呢,商场乱不了。”
目前许府可谓一屋子伤员,除了许青梧、吕富外,熊大伤的也不轻,他昨晚在确定许青梧没事后,当场就倒下了,还有府上的护院,昨晚在保护吕富时也有伤亡,只不过这些话,宵行并不打算全告诉他。
许青梧听完,又皱眉问道:“吕荣那边现在是个啥情况?”
“没动静。”
宵行吹了吹勺子上的稀粥,接着说道:“吕荣为什么动手,目前还没查出来,不过他能同时对你和吕富突然下手,想必不是因为商场的事那么简单。”
“不是因为商场?”
许青梧奇怪了,他与吕荣的矛盾就在商场,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夺子之恨?
这就扯淡了,吕荣对吕富怎么样,他虽没机会亲眼所见,但也听说了不少,总之吕荣可没有半点亲爹该有的样子。
宵行没再说话了,只是耐心地给他喂粥。
关于吕荣为什么出手,宵行其实猜到问题可能出在吕富身上,可这话她不想从自己嘴中说出来。吕富与许青梧是好友,若她直言吕富有问题,她不晓得许青梧会怎么想,所以这事她点到即止便可,剩下的只能看“萤火”后续的情报,或者许青梧自己提前琢磨透彻了。
与此同时,吕荣也得到了许青梧苏醒的消息。
失望之余,他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若再找人去杀许青梧,不仅难度极大,更有可能彻底惹怒子婴,届时那可就得再还钱去买自己的命了。可不杀许青梧,他心里总放心不下。
思来想去许久,他决定要亲自去一趟许府,是时候和许青梧心平气和地谈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