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郡城之外,一个白面书生健步如飞。
时不时自己的目光看向文秀峰上方的天穹之中。
脸上全是担忧与惶恐,他走着走着直接奔跑了起来,目眦欲裂,竟然有一滴泪水自眼角滑落。
纵然是极尽目力也难以看透那远在百里之外的场景,更别说是那数百丈的天穹之上了。
“老师,千万不要有危险啊!”白面书生面容有些妖异,一双眼眸竟然泛着淡淡的幽绿之色。
而他正是胡楠,被秦红伊当初在山神庙砸的晕头转向的胡楠,但此刻的他浑身上下没有了妖气,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儒雅温和之感。
这数日来,借助山神庙,重新打破了自身的桎梏,重新走上了长生路,更是将浩然正气完美的融入其中,成为了一位真正的读书人。
哪怕是他本是山中精怪,但是行走在人间,有幸认得孟玉泽做先生,这位先生并未因为他是精怪便疏远他,反而是认认真真的教他做人的道理。
虽然是很是严苛,但也磨掉了他自身上下的野性,性格也更加的接近了人族。
所以当他得知自己被算计的时候,他万念俱灰,觉得自己不配作为先生的学生,自暴自弃,一心寻死。
最后却是被打醒了,也正是因为那一场教科书式的毒打和近乎冷漠的话语,瞬间便让他清醒了过来。
等到他反应过来,才想通其中的关键之处,他在孟玉泽门下学习了数百年,又岂会不知道百宗大家的一些秘闻以及其中的恩怨。
这些人知道他是孟玉泽的弟子,便算计他,引出自家先生,所以最终的目的就是逼迫自家先生出手罢了。
自己只不过是一颗悲哀的棋子,但是却害了自家先生,所以当他恢复了一丝修为之后,便拜托自己的山神朋友打探古槐国的消息。
最终自己终于得知自家先生到了古槐国的清河郡,他不远奔赴万里而来,就是想要见到自家的先生。
可谁曾想,纵使他日夜兼程,还是晚了一步,针对自己先生的局已经开始了。
胡楠心中愤恨的向郡城飞奔而去,他现在修为不够,不能御剑而行,只能依靠脚力行走,这几日脚上的鞋子都磨烂了三四双,背后的书箱之中背着的就是他准备的鞋子。
他本可以化出本体,但是他记得先生说过,他是读书人,既然选择做人,那便要以人的身份行走天下。
先生的教诲,他一刻不敢忘,哪怕在山神庙之中他表现出凶神恶煞的模样,其实就是单纯的想寻死而已。
他望着不远处的郡城,心中更加急切了,脚步也越加的快了,甚至连脚下的鞋已经磨穿了都浑然未觉,鲜血从那脚上流淌而出。
这位精怪化作的白面书生却连眉头都尚未皱一下,脚上传来的疼痛比起心中之痛根本就微不足道,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穿过郡城,前往文秀山。
突然,一道清风拂面而来,将他带入一片云海之中,在云海之中,孟玉泽盘膝而坐,笑盈盈的看着白面书生。
白面书生瞬间泪目了,双膝重重的跪倒在自家先生面前,道:“学生胡楠,拜见先生!”
孟玉泽的身影原本想要将之拉起来,但此刻才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一道能量虚影罢了。
他望着低垂着头颅的学生,轻声道:“罢了,起来吧!”
胡楠不为所动,眼中有泪水滑落,肩头不断的抽动着,背上的书箱也随之摇曳。
孟玉泽面色一正,故作严厉的开口道:“怎么?先生的话也不管用了,离家出走一段时间,翅膀就硬了是吧?”
胡楠连忙道:“学生不敢?”
“不敢怎么还不起来,忘记我教你的道理了?男儿不可轻易下跪,更不可轻易落泪!”
“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是我孟玉泽的学生吗?”孟玉泽板着脸说道。
胡楠这才起身,看着自家先生,蹑手蹑脚的站着,这时他才感觉道自己的脚有些疼痛。
孟玉泽也发现了,原本就要出口训斥的话语被他咽了下去,他知道胡楠的心意,也知道这位学生心中有多固执。
他笑道:“傻小子,过来坐,把脚上的伤口处理一下,换双新鞋,你这样哪像是儒家门生,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这做先生的,虐待学生哩!”
胡楠咧嘴一笑,走到自家先生的旁边坐了下来,慢慢的将自己脚上那双磨破的鞋子换了下来。
望着自家先生傻笑起来,就像是一个纯真的少年。
旋即他又想起了文秀山峰,看向自家先生担忧的说道:“先生,你没什么事吧?”
孟玉泽哈哈大笑道:“我是谁?我可是你先生呀,怎么可能有事咧,该有事的是他们!”
“一群老不死的东西,墨守成规便算了,就算是死也不承认自己的道是错的,想要镇杀我,但你先生可是最厉害的,肯定是不会有事的!”
胡楠看了一眼自家先生一眼,回道:“哦!”
心中道自家先生会不会在吹牛,不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拦下自己,一想到这里他心中更加焦急了。
孟玉泽看着他,会心一笑,笑骂道:“臭小子,你就这么不相信你家先生呢,别以为我不
知道你个小兔崽子在想些什么?”
胡楠有些心虚的抬头看了一眼自家先生,紧了紧自己书箱的背带,想要表现的镇定一些。
孟玉泽做势便要打,但是看到自己逐渐淡化的手的时候,收起了自己的手,也收起了自己的笑意。
郑重的望着胡楠说道:“胡楠,接下来我的话,你要记清楚了,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家先生还死不了!”
“记住我的话,这是关于你自己的!”
“城中有你两位师兄,是陆家的一对师兄,而你的任务就是去寻找他们,相助他们破局?明白了吗?”
胡楠诧异的望着自家先生问道:“陆封师兄与陆诚师兄来了?”
孟玉泽看着有些意外与兴奋的胡楠,笑骂道:“你个小崽子,你的两个师兄是特意为了你赶来的!”
“但是法家那边又针对他们布下了一个局,还有一些彩头,而你现在虽然没有几分修为,但是先生在,你便不用担心了,去破掉法家的布局,拿到彩头,你就可以恢复了。”
“甚至就是更上一层楼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你小子,可别让我失望,这剩下的一点力量就先帮助你们破局吧!”
胡楠看着自家的先生,那笑容之上怎么有种阴险得逞的味道,孟玉泽的虚影化作一抹流光掠进了胡楠的识海。
胡楠看着逐渐淡去的云海,看向远方的文秀峰,眉宇间的担忧就此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兴奋。
“恁奶奶的法家王八蛋,你胡爷爷来报仇了,老子这次非得把你们打趴下不可!”胡楠愤恨的说道。
算计他就算了,还敢算计他的先生,此事绝对不能善罢甘休,他纵然是儒家的读书人,现在更是以人族的身份行走在人间。
但不代表他就会因此忍下心中那一口恶气,泥菩萨尚且有火气,何况他还是山中精怪,岂有不报此仇之理?
他的先生教他不要心胸狭隘的去看待这个世界,可也曾告诉他,当忍无可忍之时,当还以颜色,读书人不是任人拿捏的蝼蚁,当有自己心中的一口气。
那口浩然气,可以忍下天下事,也当可以荡平天下不平事!
而今,这不平事落到他自己的身上,当然要涤荡一清,让天下人知道,此间之事,此间之人,儒家读书人,亦有心中之气。
涤荡寰宇也未尝不可!
胡楠想到这里,背负着书箱,快步走向郡城而去,之前先生已经告诉了他自家师兄所在之处,一步出,数米之遥便已经越过。
“这种感觉,真好!”胡楠呢喃道,双眼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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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城之中,清河旁。
陆家兄弟与禄闻并肩而立,看着前方向他们走来的四人。
其中有道家的弟子,亦有法家弟子,甚至还有一位儒家学生。
陆诚面色凝重的望着几人,对着自家哥哥兄长问道:“哥,那王八蛋也来了!”
“嗯,苏凰!”陆封平静的说道。
陆封淡然的看着几人,嗤笑道:“啧啧,看来你们对我们家先生倒是挺重视的嘛?”
“那我们这一局,你们想要怎么玩?”
他并不在意对方有多少人,他在意的是,自己需要递出几剑才能打败那位掌教的徒孙苏凰。
至于其他人,他倒是并未有太大的胜负心,这一切虽然是看似是他们在对阵,实则依旧是先生与三家执教者的对局罢了。
陆诚直接骂道:“苏凰,你他娘的,居然帮着外人来对付我们,是不是连李墨那老不死的也要对付我家先生?”
“一群井底之蛙,又岂能知道我家先生的道理,而你们这些人总是自以为是,总是觉得这江湖是你们说了算,这世间的凡人就该一心一意的以香火供奉着你们!”
“呵,真不知道,你们脸皮怎就那么厚?”
那位李墨的徒孙苏凰,讥讽的望着陆家兄弟,开口道:“你们这些离经叛道之徒,总是想要否定去先贤们的成果,甚至不惜与百宗大家为敌,但终究不过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而道家的一名弟子并不是来自灵溪宗,但却是认识禄闻,轻笑道:“禄闻师叔,不知道你是否要参与其中呢,你是选择帮谁呢?”
禄闻眸光微凝,看向那名道家子弟,开口道:“我们认识吗?何况我做事,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禄闻说话间底气有些不足,心中有些发虚,他想要拿出一股气势来,一股属于自己意志的气势。
他不知道这其中具体有些什么牵扯,但是他知道自家先生可能选择了一条与他完全不同的道,可他依然这么做了。
祭城官邸的一幕,死死的烙印在他的心间,自家先生宁愿看着那么多条人命丧生,而袖手旁观,那时候他就在想,若是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会选择和他父亲一样做一位堂堂正正的读书人。
要为这天下,这江湖之中的凡人,开辟出一片安身立命的场所,让他们不再无辜枉死!
这一切,其实在夏子羽与他先生的谈话之时,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夏子羽给予了希望,他的实力不够,但是他相信夏子羽有足够的实力。
因为夏子羽是连他家先生都忌惮不已的人,那晚夏子羽身上的气势是他前所未见的,就是在他家先生身上也从没有过,所以他愿意相信夏子羽的存在,会给他带来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那名道家子弟不屑的笑了一声,道:“臭小子,叫你一声小师叔,只不过抬举你罢了,你还真以为你在我眼中算个什么东西?”
此言一出,禄闻笑了,直接大骂道:“恁娘的,老子需要你抬举,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再说了,老子需要你叫我师叔,你不知道小爷的名号吗?”
“欺师灭祖,灵溪宗混世小魔王就是本小爷,来到本小爷的底盘上还这么嚣张,老子还是头一回见呢!”
禄闻抱着长剑直接破口大骂道,言语间将自己的痞子气息展现的淋漓尽致,丝毫没有山上仙人的模样。
那名道家子弟气急败坏,但是在禄闻的言语攻势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禄闻笑看着他,嘲讽道:“混账王八蛋玩意儿,怎么说不出话了,被爷的名号吓到了,还是说你也是个欺师灭祖的种?
“爷喜欢,要不你直接将你旁边那三只狗东西宰了,小爷收你作为学生,教教你到底该怎么做一个......好人,如何?”
道家弟子勃然大怒,他是道家上宗的弟子,常年养尊处优,那里见到过这等泼皮无赖的阵势,更是直接言语自己欺师灭祖。
“找死!”那名道家子弟直接御剑杀向禄闻,长剑铿锵一声,直刺禄闻眉心。
禄闻也是胜负心大起,看着疾驰而来长剑,怀中长剑也铿锵一声出鞘,挡在眉心之前,身躯连连退后了三步。
“奶奶的,力气还有点大呀,连名号都不报一声,就冒然出手,真是.....不知礼数!”
“今天,我这位当小师叔的就教教你什么叫尊重长辈,什么叫礼仪!”
禄闻一拍剑鞘,本来半出鞘的长剑嗤啦一声完全出鞘,斩向那名道家子弟。
陆诚眸光凝重的看着,出声提醒道:“禄兄弟当心了,那家伙可是你们道家上宗下来的人,别给人打趴下了!”
禄闻闻言双眼爆发出的精光更加浓郁了,他早就想要看看上宗的人有几分能耐,天天都听先生说上宗子弟如何了得,今天他就非要镇压一位上宗子弟看看,自家先生不单是道理错了,连眼光也错了。
那名道家弟子双眼微眯,眼前这名义上的小师叔在听闻他是上宗弟子之时,身上的气息竟然暴涨,那飞剑之上锋芒也更加的凌厉了。
“哼,小师叔,看好了,这就是我上宗的剑,我乃是上宗道家子弟,邹林!”
禄闻不屑道:“什么狗屁上宗子弟,剑软绵绵的,一点力道都没有,就跟你这人一样,没意思!”
“本小爷赏你两三剑,看你能递出几剑!”
双方都不知道递出了多少剑,也亏得这河流旁边是在郡城的无人之处,不然两者的交战会引起多大的轰动。
两人打的难解难分,但禄闻却时常不按照常理出剑,飞剑就那么直来直去,但是所蕴含力量却庞大无比。
在外人看来无比危机的一剑,禄闻轻而易举的就能避开。
“邹林,真垃圾!”禄闻嘲弄道。
远处,一个白面书生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一幕,口中不知道在嚼着什么东西,手中还提着一壶小酒。
“老师,看来我们的道路不孤单呢,这小子腹中也有一股浩然正气,想来也是读过书的人呢!”
“咕.....痛快,就是不知道陆师兄他们打算怎么玩儿,看见我会不会揍我呀,话说他们下手也老重了!”
胡楠靠在墙角边,自言自语的说道,自顾自的喝着小酒,看向远处的几人,他感觉世间其实挺好的,并不是那么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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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秀峰,夏子羽走上山巅,扫视了一眼周围的人,与禄有为互相点头示意。
至于其他人,夏子羽压根就没有理会半分,幻云纾忍住没有笑出声,静静的走在夏子羽身旁。
她已经想象出这些所谓的山上神仙与那庙堂高管的表情了,被他们两人这般无视,估计心中都快喷出火来了吧。
也正如她心中所想,公修周与李诚安两人目光冷冽的看着夏子羽与幻云纾,这也是他们的棋子,可如今这枚棋子竟然走到他们的面前,还如此无视他们,这让他们心中很是不平衡。
暗中的浪仙人则是眸光一震,心中惊骇莫名,身躯微微颤栗着,心中都开始骂娘了。
“走走。快走!”浪仙人拉着丘壑惊惧的低吼道。
丘壑一脸懵,看着自家先生脸上惊恐的神色,他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会让自家先生如此惊慌与恐惧。
“来了一尊神,就是所有百家上宗加起来都惹不起的神~!”浪仙人拽着丘壑向山下走去。
夏子羽目光看向云端之上,突兀的开口道:“怎么?见到我了还不出来见见!”
惊雷炸响在浪仙人的耳畔,令他毛骨悚然。
他硬着头皮只能带着自家学生走向夏子羽的方向,站在夏子羽身后。
颤颤巍巍的恭声道:“见过......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