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宸濠接连发出了好几道旨意,其中影响最大的,自然是裁撤地方镇守太监。
紧跟在这条圣旨之后的,便是强化都察院,并在地方设立监察地方官员的分院。
而且分院的管辖范围还不是按照各布政使司来划分的。
这点也让不少人议论纷纷。
再有,自然就是朝廷将要成立多支只对皇帝和内阁负责的巡视组,以加强对地方的监管。
由于内臣也在巡视组中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这倒是大大减少了宦官集团因为镇守太监被裁撤而产生的不满情绪。
这些新旨意,放在平日里可以说无不是重量级的消息。
但在此时此刻,却根本就没有激起多大的水花。
因为几乎所有人,口中所谈论的,都是学说已被奉为官学的朱大圣人,被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些丑事。
要知道这一百多年来,大家都早已认可了朱熹所建立的那一套理学体系。
所有人都都跟朱熹一样,将理看作是伦理道德的基本标准,是世间万物运转的规律。
因此要是朱大圣人本身出了问题,那么这套理论的基础也就跟着完蛋了。
也就相当于那帮读书人多年来所形成的精神支柱将会瞬间垮塌。
面对此情此景,那帮朱熹的铁杆支持者自然不能坐视。
反应在朝堂上,便是一大群人群情激奋,要誓死捍卫圣人的尊严。
“陛下,如今竟有人敢编排朱子的不是,这可是自我大明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之恶行啊。
做这件事之人其心可诛,还望陛下严查,定要将这帮乱我朝思想根本者找出来碎尸万段。”
翰林院学士石珤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将双手举过头顶向着朱宸濠高声疾呼。
随着石珤的这番话语,又有一大帮官员跟着呼喊起来。
有些人甚至都已经开始痛哭流涕了。
这帮人里,有些肯定是在表演,可还有不少想来是真的因为内心中所构筑的那堵墙受到冲击,出现裂缝,害怕崩塌而慌乱彷徨。
朱宸濠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则冷笑不已。
他并没有立马说什么,而是先瞟了眼面无表情,似乎跟此事毫无关系的严嵩,随后又扫了一遍那几个也没什么表示的朝中大佬。
过了好半晌,朱宸濠才终于不急不缓地开口说道:
“诸位臣工莫要激动,这件事情,朕当然要彻查。
无论是谁,胆敢诬蔑得以陪祀孔庙的先贤,那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陛下说得极是,不但要诛此人九族,还要将其本人千刀万剐,分食其血肉才能消天下读书人之恨啊。”
朱宸濠话音刚落,右都御史金献民就恶狠狠地接了一句。
一旁的严嵩听后,忍不住微微缩了下头。
“不过。”
朱宸濠并没有理睬情绪激动的金献民,而是将手中写有朱熹那些事儿的大字报和传单卷在一起,然后用右手拿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自己的左手手心,
“这上面写的内容,到底是真是假?”
朱宸濠此言一出,那些原本还在嚎叫的家伙刹那间就没了声音。
整个华盖殿,瞬时便陷入到一片诡异的安静之中。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等了好一阵子,朱宸濠才有开口问了一声。
结果,还是没人说话。
“嗯?既然没人回答,那朕只好自己去找答案了。”
朱宸濠又等了一会儿,跟着便寒声道:
“刘泉,派人去把跟朱子生平相关的那些文档给朕调来。
朕倒要看看,上面到底有没有跟此相关的内容。”
朱宸濠明显是早有准备,在他下达了令谕后,没过多久就有十来个人各自捧着一堆资料来到华盖殿。
“你们谁来查?”
所有文书都堆在一处之后,朱宸濠看向刚才跳得最凶的石珤和金献民等人问道。
石珤和金献民听后却杵在原地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动。
“怎么,这是要朕亲自去翻找吗?”
朱宸濠见状立即显现出一副极其不满的表情来。
“这个……陛下,文书里记载的那些,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石珤犹豫了一下后说道:
“当年正值宰相韩侂胄要打击政敌赵汝愚,于是便指使御史沈继祖风闻言事,捏造事实诬陷赵汝愚一派的朱子,这才一手炮制出了‘庆元党案’。”
“石学士认为是诬陷啊。”
在石珤为朱熹辩驳后,朱宸濠马上盯着对方说道:
“既然是诬陷,而罪名又如此难堪,那朱子自然是要为自己争辩一番的咯。
还请石学士告诉朕,朱子是如何为自己抗辩的。”
“朱子……朱子并没有为自己辩解。”
石珤脸色难看至极,回了一句后忙又说道:
“主要是宋朝当时的皇帝被韩侂胄所蒙蔽,在接到弹劾赵汝愚和朱子的奏疏后立马准奏,朱子心灰意冷之下只好上表谢罪……”
“等等。”
朱宸濠突然出声打断了石珤,
“沈继祖弹劾朱子的那些罪名,可都不是什么小事儿。
既然你说是诬陷,那为何朱子面对如此严重的指控却不为自己分辨,继而还要上表认下这些罪状?”
“这也是因为朱子知道即便上书为自己辩解也没用。”
石珤脸色越来越难看,虽然对“庆元党案”他们这帮人早就有了一个公论,但朱熹向皇帝谢罪也是事实。
如此一来就很难将这件事说清楚了。
“连尝试都不做,又怎么知道没用呢?”
朱宸濠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陛下。”
金献民见石珤已有些词穷了,忙接过话题说道:
“‘庆元党案’虽是韩侂胄挑起来的,但臣以为幕后的主使其实是宋宁宗。
皇帝是看朱子门人众多,影响太大,于是担心其会形成把控朝局的党派。
有了这样的想法,宁宗皇帝当然不会听朱子的辩解了。”
金献民刚说完,朱宸濠就马上开口道:
“皇帝听不听,跟自己辩不辩,那可是两个概念。
认罪,必将毁掉了自己一生的清誉,既如此,就算辩解再没用,也得向世人表面自己的态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