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封建时代,清丈土地绝对是一件极为艰难的工作。
就算能得到皇帝的全力支持,可来自暗中的阻力绝不会少。
要想高效准确地完成这项工作,对主持清丈之人的要求必然很高。
而朱宸濠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
也就是那个新科进士——张璁。
就清丈土地而言,这位绝对是最佳人选。
可张璁虽有能力也有魄力,但问题是此人现在的官职太小了。
或许都不能用官职来说事儿,因为张璁如今的身份就只是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翰林院庶吉士。
说白了, 他就啥也不是。
对于张璁这样没资历、没背景、甚至连才干都还没展示过的人,朱宸濠也不可能来个火线提拔,直接对其委以重任。
无奈之下,他才会说出让大家献言献策之语来。
他说这话,也是希望张璁能抓住机会,就清丈土地之事进献一篇能让人眼前一亮, 有内容有深度的奏章上来。
如此他才能借这次税改, 让张璁发挥其应有的作用。
其实说起来,出现如今这种情况,也在朱宸濠的意料之外。
若按他原本的打算,是准备先改革商税,然后等张璁和桂萼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后,再清丈土地推行“一条鞭法”。
可他却没能料到,桂萼这个人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根本不管自己的官职和刚进京不久的现实,直接便在朝会上大胆进言,还连带着将“一条鞭法”也给抛了出来。
如此一来,也就打乱了朱宸濠的节奏,不得不将赋税改革提前。
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虽然张璁无法委以重任,可还有桂萼嘛。
历史上,张璁开始清丈土地时,桂萼便坚定地站在了他那一边。
也就是说,桂萼在这件事上的决心和魄力,并不比张璁小。
今日桂萼又出尽了风头,就算朱宸濠继续提拔他,也不会显得突兀。
那么让桂萼来主导, 再调张璁给他打下手,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反正在机会上,朱宸濠肯定是会给张璁的,然后就看对方能不能抓得住了。
更何况清丈土地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没个几年根本不可能完成。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谁又知道这宦海里会兴起怎样的风浪。
“士人优免和徭役赋税政策的改革,就从对土地的清丈开始。
此事刻不容缓,所以还望内阁能尽快拿出一个详细的方案来。”
既然决定了,朱宸濠便不会拖泥带水,立即让那几个内阁辅臣就此拟出一份可行的计划书来。
杨廷和、李士实等几个大学士虽然神色各异,却也唯有恭声领命。
“严侍讲刚才还提到了对商业的监管,朕以为这也是很有必要的。”
对清丈土地之事下达了明确的旨意后,朱宸濠便再次将目标对准了商业这一块。
而这原本才是他今日想议的。
只不过每次都才刚谈论一阵,便不知不觉间被岔了开去。
下方那帮大臣听朱宸濠提到商业监管后,知道皇帝必是又有了啥奇奇怪怪的想法,因此一个个都屏声静气地等着他说下文。
“大家都知道,先帝在位时,曾设立过许多家皇店,不但随意收取过往商贩的税费,还直接参与各种经营。
而由于皇店是皇帝直接授意开设的,所以不管它做什么生意都没人敢管,自然更不会有人去收它的税了。
先帝这种亲自下场经商,为他自己赚钱的做法,那还真是开了一个极其不好的头。
很快,一些宗室、外戚、勋贵甚至朝中大臣,在看到有利可图之后,亦是有样学样,紧跟着也做起各种生意来。
这一个个的尽皆想着自己,也就难怪正德朝会乱象横生咯。”
说到此处,朱宸濠还故意停顿了下来,犀利的眼神更是在下方官员中扫视了一圈。
在他的目光下,好些心中有鬼的臣子皆生出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来。
不过一些正直清廉的官员,脸上的表情则颇有些古怪。
因为别看此刻朱宸濠坐在龙椅上侃侃而谈,但这位皇帝陛下的底细,可是瞒不了人的。
正如其自己所说,正德帝时期,许多大员都跟着皇帝一起下海经商,大肆捞钱。
可若要从那些人中找出几个生意做得最大,也最贪婪的家伙来,那宁王朱宸濠不但将榜上有名,而且名字还极其的靠前。
就算说他紧随在朱厚照之后也不为过。
然而就这样一个靠经商赚取了大量造反经费之人,现在却好似跟那些龌龊之事毫无关联一般,竟还满腔义愤地指责起这种行为来。
朱宸濠这么说,不就是在骂他自己么。
这也就难怪好些人看上去会脸色怪异了。
朱宸濠说这些时,还真没想到他是在抽自己的耳光。
毕竟那些事儿都是原主干的,对他来说已太过遥远,根本就没什么印象。
瞧见下方众人的表情后,朱宸濠倒是有所察觉,想到了一些。
只是现在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再打脸也只能顺着这个方向继续往下说。
想清楚后,朱宸濠立马狠狠地瞪了下方那帮官员一眼。
当朱宸濠摆出一副我就是连自己都一起骂的态度后,那些臣子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觉得已震慑住了众臣,朱宸濠才继续说道:
“那些权贵涉足商场后,靠着他们的身份,做起生意来根本没什么难度。
这帮人的买卖短时间内便能做得很大,也不会有什么风险,自然是财源广进,日进斗金。
而我大明的商税征收本就混乱,在这批大人物参与进来后,自然也就更乱了。
想想也是,他们一个个的身居高位,又岂是那些官卑职小,甚至连身份都没有的课税司局人员所敢招惹的?
于是乎,这些人也跟先帝一样,赚再多钱,也不用上交一文钱的税。
如今我大明的商税就是死盯着中小商人收,而那些赚得盆满钵满的大商人,反而不用缴税。
这种收法,还真是既滑稽又可笑。”
朱宸濠所说的,都是事实,下方不少人也是边听边跟着点头。
但也仅此而已。
因为皇帝口中的那些人,可都不是小人物。
朱宸濠自是可以满不在乎,但他们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