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勒丝汀可爱地吐了吐舌,答道:“姐姐说,我第一眼见到的人就对了。”
我满是狐疑地朝身边众多的人群扫过一眼,有点难为情地朝她问:“我不可能是你第一个看到的吧?因为,我迟到了耶。”
“可是你是所有人中最醒目的。”她自然而然地答,却在出口之后,又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我则是呆了呆。这句话,我记得与夜也曾这样讲过。
望着席勒丝汀,我突然发觉,与夜想要托付给我的,不只是这封牛皮信纸,还有这个天真的女孩子。以一个没有短期记忆而言的人来说,心思还真是周详啊。不过那就是与夜。
打开牛皮信纸,和我猜想的一样,里面装的是席勒丝汀的身分资料、出生证明、户口名簿及文件与证照等等,因为我早就知道与夜的生活笔记是放在哪里,根本不需要托人转交给我。
“席勒丝汀,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啊?我……我……”被我的话吓到,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除了席琳,你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对吧?”
“嗯。”她难过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以后就是我的妹妹了;我就是,你的家人。”
我微笑,朝她伸出右手掌心。
身边多了一个人要照顾,我露宿餐风的惬意生活也只好告终。
原本有打算去开出租车玩玩,见识一下这世代不同的人们,但是怕开出租车太有失我在席儿,我帮席勒丝汀取的小名,心目中优雅尊贵的形象,所以这个计画也只得无限期延后。
那,干脆带着席儿一起投奔奈洛那个女人好了?好歹奈洛和我是旧识。不过,她那个醋坛子个性大概还是没改,加上她一直视与夜那个媚惑力和她旗鼓相当的“女人”为头号情敌,要是见到我从与夜那边又带回来一个女人,大概会当场气疯,把整间房子都给烧了
不不,还是不招惹那只火凤凰为妙。
但是在这地皮比黄金还贵的时代,我又要从哪边凭空生出一间房子啊?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真是很麻烦啊!
看起来,除了与夜过世时转入我名下的那间独栋鬼屋外,大概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了。那栋房子,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留下来的古迹了;墙壁尽是斑驳的土黄色小花壁纸不说,里面的木头也不知道朽坏了没,整个摇摇欲坠的样子在我心里挥之不去,真难想像我以前是怎么和与夜在里面住上了大半年的。
闹鬼嘛……不是我怕鬼,也不是我胡说,但是我敢打赌里面一定住着一个千年老妖,特别喜欢用画像里的眼睛直盯着人看,真是老掉牙又没格调的把戏。
想到这间屋子居然是我果所仅存的选择,我真的有种想哭的冲动。
与夜呀与夜,你肯定不是没钱换间好一点的房子,好歹也留给我一间钻石级顶层公寓嘛,为什么连死了都要这样折腾我呢?
只不过,能够回到这间屋子,席儿反倒是很高兴。
我呀,对女人的笑容,就和女人的眼泪一样,毫无抗力,所以我读你千遍也不厌倦的浪漫,就只能在席儿的笑靥里溶化地干干净净。
不过,你将她托付给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她的身上,又藏了什么样的秘密呢?
这就是你留给我的谜题吗?
“Seven?”
当我正在与夜那个像浮士得般堆满旧书架的书房里,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出神时,席儿从门边探出了半张小脸朝我低唤了一声。我回过身去,发觉竟不知道她在那究竟站了多久。又多看了照片一眼,发觉自己有点脸红的我,正打算将照片面朝下地盖在书桌上,但席儿却又叫了我一声,像是想制止我的行动。
我的手抓着照片的像框,悬浮在不上不下的尴尬状态,而席儿光着的脚步沉沉而缓缓地走近,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张相片,用自己的袖口把玻璃镜面擦拭干净。
席儿如视珍宝般将照片环抱在怀,眼里,尽是无语的思念。
“Seven……照片里的人,是Seven吧?”良久之后,她问。
“嗯,是我。”
泛黄的相片纸上,一男一女正对着我还有席儿微笑。
照片中的男子确实是我,而女子,自然是与夜。
对于这张照片其实我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就像是谁知花落知多少的落絮,没有人会特别记得哪一片的凋零,但是却会在某片干枯的红瓣上面,想起那个花飞的画面。
这就是这张照片,于我。
记忆中没有特别装载它的盒子,但是它的出现,却勾起了我一连串的过往。
那个时候,我虽然和与夜称兄道弟,却如情侣般地生活在一起;我们很重视彼此所拥有的这份情谊,几乎忘了它不知何时已开始贴近爱情,而这张相片,则让我们顿时惊醒。我记得,与夜最后一次在我的呼吸之距,用幽怨的神情,划下音乐的休止符,和我说,我们不是朋友,也不是情人……
至此之后,与夜再也没有以女子的模样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张照片就像是透着寒风的心缝,呼嚎着心口一阵阵的心酸,但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只遗留下这张褪色的回忆。
“姐姐和Seven是什么关系?”
席儿问,果然,在外人眼中我们真的是那样子吗?
但她那对天真的双眼还看不透我浅浅一笑中所隐瞒的多少秋榭,所以我没有真正地回答,只是假装不解风情地开玩笑:“就像是星际大战里面,路克和莉亚的关系吧。”
“哪部曲啊?”席儿眯着眼问,怀着一个很诡异的笑容。
喔,犀利的问题!
原来这看似天真的女孩,有着不容小觑的潜力,果然是少女情怀总是诗吗?
席儿露齿一笑。
不过看来这个问题,她早就问过了与夜本人了。
只是,与夜是怎么回答她的呢?
“姐姐常对着这张照片发呆,说这个是她想忘掉,却忘不掉的回忆。”
“席琳,她是这么说的啊?”
我不禁有点忧伤,原来,我终究被讨厌了吗?
席儿走近,她望着我,好似能够感受我想法般贴心一笑,然后将她的手掌柔柔地覆盖在我的手背上,说:“姐姐那样说,让我一直以为是个很痛苦的回忆,猜想是你始乱终弃,伤了姐姐的心;我想偷偷把照片丢掉,可是被姐姐抓到,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姐姐那么生气。虽然姐姐没几分钟就忘了这整件事,但是……”
“但是?”
“但是,我却因此恨了你很久,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姐姐又在看着照片,而她的神情,就和你刚刚一样,与其说是想忘却忘不掉,我想,应该说是想忘掉却又害怕真的忘掉比较对吧。”
“想忘掉又害怕忘掉,这个逻辑怪怪的呦。”
“哈哈,但那不就是人生吗?”席儿笑,回了这句感觉上超龄的感叹。
但是她的话还没有讲完,我听得出来。
席儿将照片放回了桌上,有些失魂落魄,看似沉溺在回忆里了。
而从那个久远的地方,她幽幽的声音传来:“不过姐姐最后还是忘记了、忘记照片被我拿走。从此之后,姐姐偶尔会神情迷惑地坐在书桌前,无意识用手摸索着照片原本的位置,寻找那个被自己大脑丢失的回忆。”
讲着讲着,席儿却不禁抽噎了起来,伤心的泪水纠结着对自己的深深埋怨,一滴一滴像是刀刮般笔直滑下她的脸颊,狠狠刮着她的心。
“是我错了,我不该把照片藏起来。姐姐果所仅存的美好回忆本来就已经所剩无几了,我还天真地以为我是在帮她姐姐,要是你知道了,会不会恨死我?”
“乖。”我轻轻摸着席儿的头,“你没有做错。或许有些丢失的回忆,是永远记不起来比较好。”
“不,我错了,因为姐姐在死前,还是想起了你。那就表示你仍然在她的心深处。或许她已经记不清一切,但是她还是信任你、把我寄托给你。爱是一种信仰:没有原因、没有理由,但是坚信不疑,那需要多大的勇气,你知道吗?”
爱……
我和与夜之间,确实存在着爱,但那不是爱情的爱。
爱情,早就在真正开始之前,被我们的理性给剪断了。剩下的爱,不是盲目的情爱,而是像神对于世人,那纯粹而无私的关爱与怜爱。怜爱,是的,因为我和与夜都是类似的人,同样在追逐一个逝去的背影,想拼凑回那个碎散的梦境。所以我们惺惺相惜,所以,我愿意为与夜保管他所留下的一切。
席儿说对了,爱,是一种信仰。
而与夜相信我会永远履行,我们之间那个约定。
因此,他没有遗憾地离开了。
既然如此,也该开始工作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往后仰躺在与夜的椅子里,才想伸手摸摸席儿的头,却冷不防头上一整排厚重的线装书从书柜上一倾而落。
“啊!”
我和席儿异口同声地惊呼,然后,书本就重重地砸在头上,四周瞬间弥漫着尘埃,还有飞洒的泪水。
“啊,痛死我了!”
“啊,是姐姐的笔记!”
我们又同时大喊,但我一愣,这才发现两人的眼泪是由完全不同的理由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