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略微胸闷,陈静言自己倒没有特别的感觉,也许是这几天都被喂红景天的关系?盛桐自恃身体强健,连日饮酒、休息不够,加上负重疲累,竟发生了高原反应!
此时天完全黑透,又下起了大雪。过了雨崩后,那家人前往莲花寺去了,就剩他们俩,在密林外的一处空地扎营。他勉强支撑着搭完帐篷,终于倒下了。
眼看着他嘴唇、手指一点点发绀,头痛严重至小声*起来,陈静言赶紧抱住他平躺好,从行李中翻找药物,又给吸氧。
风雪在帐篷外呼啸,太冷了,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她给他脱了冲锋衣,费力地裹上睡袋,又将衣物盖在他身体上,还是冷得牙齿直打颤。实在没办法了,她只得脱下外套,自己也钻进睡袋,紧紧抱住他,用体温帮他取暖。
他还是胸闷气短、呼吸困难,时不时惊醒过来,说着支离破碎的梦话:“不要走,别,别离开……”
她只能吻着他的额头,一遍又一遍地说:“我在这,我不走,永远和你在一起。”
半夜里,盛桐忽然意识清醒些,他瞧瞧帐篷灯的方向,又摸索着陈静言的脸,“静言,我看不清你了。”说完,他摸索着爬到帐篷外,剧烈呕吐。因为并未进食,只呕出一些液体,难受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陈静言心急如焚地帮盛桐拍着背,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回想起来之前看过的相关书籍,她知道,如果能马上转移到海拔较低的地方,症状会得到缓解。但这大风大雪的夜里,怎么才能转移呢?
这山里可是没有一点手机信号的。
如果她背他走,先不说她是否背得动,至少他会因为太冷而加重病情。或者她独自去雨崩求助呢,也许能叫村民带骡子来载他?
想到这里,陈静言下定了决心,当即扶盛桐躺好,又给他吸了一点氧,自己穿戴齐整,趁他沉沉睡去,就轻轻出了帐篷。
她怕回来时找不到地方,帐篷灯仍旧开着,自己只拿手机照明,拄着登山杖,迎着大风雪,一步步走回雨崩村去。
雪风呼呼刮着,刀子一般切割着她裸露在帽子外面的皮肤。
夜晚的山林可真瘆人呀,白天看去郁郁葱葱的树木,夜色中都成了参天怪物。树底下的青苔特别滑,一不小心就跌个四脚朝天,差点连登山杖都找不着了。
什么地方一点点响动,都能让她胆战心惊。山里面应该有野兽吧,会突然冲出来吃了她吗?
真想躲回温暖的帐篷里去啊!可是,一想到盛桐那难受的样子,她立即开始自责,怎么能这样胆怯呢?如果他严重到出现脑水肿、肺水肿,甚至危及生命,她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是的,如果他去了,她也只能随他而去!最坏的结果不过一死,无论如何,雪山会庇佑他们的!想到这一点,她反而定了心,不再害怕黑暗与未知,打起精神来了。
走着走着,寒风的刺痛、手掌的伤口、脚底的血泡、肢体的麻木,都感觉不到了。一道弯,再绕一道弯;一个坎,再过一个坎。她机械地行进着,没有担忧,没有恐惧,没有了任何感知,心中只有一个信念:
“一定要救他,一定要,我的爱人!”
都说黎明前是最黑暗的时刻,陈静言在暴风雪中连续走了几个小时,人已昏昏沉沉,加上路面结冰湿滑,竟一脚踏空,从山崖上滚落下去!
只是一瞬间的事,忽然就脱离了坚实的土路,整个人在黑暗中翻了无数个滚,登山杖、手机早已脱手,碎石、枯草哗啦啦跟着下滑,速度那样快,完全是一冲到底的架势!
她立时吓得清醒过来,手脚拼命乱挥,这时已完全感觉不到皮肉之痛,只想攀住一样什么,树根也好,石头也好,能救命就好!
所幸命不该绝,当她的头用力撞向一块突出的岩石,发出咚的一声,手本能地抓住了岩石边上的一株植物,终于止住了下滑的态势。
她一蹬腿,几块小石头松动了,一路坠下悬崖去,良久听不到落地声。血从额头涌出来,淌进眼睛里去,更加什么都看不清。事后回想起那个零下十五度的风雪夜,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爬上陡峭的山崖!
当她鲜血披面爬到雨崩,天刚麻麻亮。当地藏人见了她,惊呼一声,奔过来要帮忙处理伤口,她却摆摆手,坚持要骡子和两个壮小伙跟她去救人。
一直等到丁零当啷的骡铃停在飞来寺,当地医疗人员来查看盛桐的情况,陈静言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她太累了,现在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等她醒来时,一睁眼,就能看见盛桐恢复了健康,又神奇活现地在她面前蹦跶了。
几天后,回程飞机上,盛桐抚摸着陈静言额头上的纱布,心疼不已,她莞尔一笑,与他双手交握。
“如有神助吧,”只是惦念着那方手帕,蓝白格子,纯棉质地,他的手帕。
或许,神山真的听取了她的祈祷呢。
因为身体的原因提前回到N市,尚在新年之中,盛桐便提出去看陈静言的父母。
“可他们不会高兴的,尤其是……我爸……”陈静言一想起父亲挥舞的拳头,就感到背脊骨一阵发寒。
“总是会要面对的,”盛桐倒很坦然,“虽然我从来不认为儿女是父母的附庸,也不认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封建礼教,但出于感激和尊重,我还是要拜访你的父母。如果没有他们,就没有你,我的小丫头。”
陈静言握着手机,看他难得发那么长一段短信,真是窝心,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刚发愣,敲门声响起。
“谁来了?”
母亲还在牌桌上,烟雾缭绕着。奇奇又在玩变形金刚玩具,继父一如往常不在家,只能她去应门。
她家还是那张旧式的铁质防盗门,锈迹斑斑,没有猫眼。
“谁啊?”她隔着门问。
“你猜。”他在门外轻声笑道。
怎么说来就到了?她愣在那里,一时间,心里走马灯似的,想着自己头发乱了没,又想房间里是否一团糟,再看客厅,母亲和几个牌友都住了手,齐刷刷盯着她看。
“谁啊?”母亲看她神色,似猜到几分。
“是……”那一瞬,她好想逃到房间里躲起来,又怕这样把盛桐丢给母亲,实在太残酷。
敲门声又响起,不轻不重,很有节制的,就三下。
“开门吧,”母亲把麻将一推,“今天不好意思,家里来客人了,改天再打。”
终于是开了门,几个牌友嘟囔着,鱼贯而出,无不对门口的盛桐指指戳戳:
“哟,这谁家的男小囡,怎么会这样好看?”
“不是上次见过的吗,和他们家静言一道的?”
“难怪牌也不打了,未来女婿上门了……”
盛桐对那些人友好地笑笑,拎着一堆礼物进了门。
这家伙平日里总是散漫,想不到这场合竟也应付得来,笑容拿捏得体,穿着质地精良的灰色厚卫衣、深蓝牛仔裤,配一双暗红系带慢跑鞋,是妈妈们喜欢的乖儿子打扮。
“阿姨,新年好!”
“哟,新年好!”母亲才在电视上看过他,自是有印象的,却故意转向一旁发窘的陈静言,“静言,这位是你同学?”
“啊,不是,”她连忙摆手,脸先就红透了。那讨厌的尴尬,为什么又回来了呢,有一种秘密被揭穿的心虚。
“那是谁?”母亲起身,隔着牌桌和烟雾,遥遥打量着盛桐。兴许她的心里,也升起了一股荒诞之感吧,一时竟不知如何客套。
“不介绍一下?”盛桐暗中拉了拉陈静言的手,她却头埋得更低了。这咄咄逼人的场景,不是她梦想中的场景。
“阿姨,我叫盛桐,是静言的男朋友。可以进来坐坐吗?”
还是他心理素质好,自说自话,将礼物放在沙发边上,落了座,又拉陈静言挨着坐下。
陈静言瞄一眼他的膝盖,和她的一起,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那里。这什么姿势,做好集体受审的准备了?
“哎呦,是盛公子呀!”母亲瞄一眼那堆燕窝、花胶、西洋参,心里亦是五味杂陈,“静言,客人来了,还不倒茶?”
陈静言闻言起身,被盛桐拖住手,一低头,见他微微上扬的嘴角,“没事,别怕。”他倒镇定,说着唇语。
厨房里,烧开水的电水壶轻嘶着。母亲双手抱臂,踱来踱去。
“你们,真的在一起了?”
这个问题其实不用回答,从女儿始终低垂的头脸,已经得到答案。
“你爸那边,你是知道的。”
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只要父亲同意,她没有意见?陈静言抬起头,茫然地望向母亲。她是多么渴望得到父母的认可和祝福,但命运如此,不反对就算恩赐。
“你不小了,自己选的路,自己走。”母亲丢下这一句,将滚烫的开水注入,一阵茶烟腾起。
“妈,你……喜欢他?”陈静言将洗净的茶杯小心摆在托盘里。
“珠宝店里最大的钻石,谁不喜欢?但也要买得起才敢喜欢啊!”撂下这一句,母亲端起托盘出去待客,留她在后面发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