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峰拨马就向伤兵赶去,薛礼伸出的手落了空,没有拉住他马的缰绳。
伤兵中最高官阶的是三队二分队分队长,名叫刘金,是从事家装的刘老四亲侄。
他缓慢的从爬犁上起身,瘸着一条腿,站起很费力。
随着用力,腿上传来的疼痛,让他的脸颊抽动了几下。
不过下一刻,他似乎忘了疼痛,站得笔直,对着与他一样缓慢起身的兄弟道:
“兄弟们,狼牙的每个人,哪怕没了双腿双手,也能用嘴咬下敌人的一块肉。”
看着缓缓站起的每个人,看着他们面上的坚毅之色,他哈哈大笑了两声:
“大队长曾说过,每人都是一个身体扛着一颗脑袋,谁比谁怂些?
今天就让他们看看老子的厉害。”
刘金拼命忍着,不让自己的声音抖动:
“兄弟们,只有咱们死了,大队长他们才有机会突围。
大队长不能死,咱今天的仇等着大队长帮我们报,咱家中的亲眷,还要大队长带着一起过好日子。”
刘金声音陡然提高:
“现在我命令,能上马的上马,不能上马的将刀给我握牢了,躺在地上的,哪怕用牙咬,也要给我掀翻一匹马。”
“狼牙大队!”
“冲!”
“狼牙大队!”
“冲!”
没有了伤痛,每个人脸上都很平静。
易峰听不见刘金的话,但他看见了升腾的气势,属于狼牙的那股气势;
他看到了每个人挪到马边,艰难的上马,很多人第一次甚至上不去摔倒,但很快的就爬了起来,再次翻身。
当听到那句齐整、响澈云宵的冲字时,
他极力的张大嘴,想制止他们,想挽留什么,
但是嘴张得大,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每个冲锋的伤兵,都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确定自己看到了他们的眼神,眼神中没有哀伤,没有害怕,
眼神中看着笑意,似乎在向他这个家长告别。
“啊!我操你妈的李世绩。”
他的心似乎被人活活的撕碎了。
当第一颗头颅飞起时,他浑身的力气似被抽离,再也控不住战马,几欲坠下。
注定是有去无回的冲锋,伤兵没有一人后退。
两百余人,两百条鲜活的生命,昨日夜间自己还陪着他们吹了会牛,此刻他们的热血却洒在了这片异域上。
“哈哈哈…”
他似乎听到了刘金的大笑声。
直到笑声被马蹄声吞没。
身体再也沉受不住战马的颠簸,从马上滑落下来。
没等他着地,薛礼伸出大手,一把将他拉至自己的马上。
马头一转,就向西边急驰,如今四面皆是敌人,只有众人抱团,才有一拼之力。
一个小分队将薛礼和他围在中间,向着苏定方的位置冲杀过去。
眼前人影浮动,耳中似乎没了任何声音。
万人队的纵深,足有两里之地,再锐利的锋矢凿穿也需时间。
过去的每分每秒,都是狼牙的兄弟用鲜血争取得来。
终于,太阳普洒在大地上,易峰眼前出现了亮光,敌阵被凿穿。
“挥旗,不要更改方向,接着向西走。”
此刻他的脸如同泥雕木塑般,冰冷的可怕,毫无鲜活之色。
薛礼作为他的随身亲卫,随身带有令旗,抬高而后下落平指西方,连着做了三遍。
万人的骑队,号令相对麻烦,统一要掉转身需要一个时间。
狼牙就利用这个时间差,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马力有限,黄河在望。
“向北,延着黄河跑,不要分散。”
易峰再次下达了命令。
过河当然是最安全的,但不会有人给他们过河的时间。
苏定方策马来到了他的面前,此刻的苏定方浑身是血,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因为寒冷,已经在身上结成了一块块的血疤。
“有多少兄弟跟着?”
“不足千人。”
易峰很想再说什么,但是嘴开合了几次,愣是一个音都没发出来。
整个突厥之战,狼牙才丢了三百个兄弟,没想到一次突袭,就没了千余,这让他如何不心痛。
“大队长,兄弟们的仇等着你报,两位大帅必有一位有问题。”
“李世绩!”
易峰不加考虑,吐出了一个冷冰冰的名字。
“马力还能坚持半个时辰,我们如此,敌人也是如此,等到马力尽,就是我们摆脱的最佳时机。”
苏定方冷静的分析着局势,从中寻觅着生机。
两人不再吭声,一路向北。
半个时辰左右,在离铁山还有不足五十里时,一阵哀鸣,
第一匹马前蹄失力,一头栽倒在地,马上的狼牙士兵,也随着摔了下来。
如同感染一般,一匹接一匹的栽倒在地。
“下马!”
易峰一勒马缰,他的马也到了尽头。
众人不及休息,拔足跑了起来。
诺丁水河在望。
没有力气再绕过只有二十余米宽的河流了,易峰果断下达了泅渡的指令。
因为严寒,河水并不湍急,这给了狼牙大队一线生机。
易峰是在中间过的河,当看到最后一个兄弟爬了上来,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缓缓松了口气。
“薛礼!”
身上的湿衣,让他的声音抖动的厉害。
“大队长。”
薛礼眼睛转着,以期能找得一两样御寒的东西,否则大队长的身体扛不住。
“清点一下小分队还有几人?”
“还有二十七人。”
薛礼在过河时已经清点一遍。
易峰听到这个数据后,身体抖动的更厉害了。
小分队个个都是宝贝疙瘩,两次扩招人员达八十二,
现在除了定襄城中的十余人,应该还有六十多人才对。
“大队长,突围时,冲在最前面的就是小队成员,所以……”
坐在地上的易峰,手无意识的往地下抓去,先是雪,而后碰到了雪里硬地,他还想往里抓,但是手指还穿不破冰冷的地面。
片刻后:
“仁贵,你带着这十人,往东再折向南,找寻李靖的大军。”
“大队长……”
薛礼的面上带着年少的倔强。
看着眼前额下只有些许绒毛的薛礼,易峰站起身将他搂进怀里。
这个年龄该干什么?
初中,还是高中?
他要让眼前的未来名将活下来,他要让眼前这个还未真正成人的少年活下来。
“兄弟,狼牙的生死,就看你们的了。
别着急,要绕大圈,否则你们突破不过去。”
易峰说着,掏出一个令牌,递给薛仁贵。
“记着,如果找不到我们,以后你就是狼牙的大队长,政委他们是勋贵之子扛不起来的。”
薛礼没有接,倔强的脸上,两行清泪无声流下。
苏定方走近,一脚将薛礼喘倒在地:
“现在流什么马尿,大队长的话听清了吗?听清了就滚。”
说着从易峰手中接过令牌,塞在薛礼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