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钦差即将到来,陆逸当天就请胡定璋过来商讨怎样准备,但胡定璋也就一个八品小官,哪里见过接旨的场面?该做什么,该准备什么,是一窍不通。此时陆逸想起了余泽端,便请来求助。
余泽端闻言也不惊讶,便背着手,站在那里不停的指点,比如哪些食物不能上席,哪些人不能在场等等,诸类规矩分得细致,很是繁琐,陆逸连忙让人整理房间,又找余泽端借来一套黄花梨木的床榻橱柜,苏杭的金丝绣成的绫罗稠被等等,将一间最好的房间布置的极尽奢华,作为宣旨钦差的休息之所,规制一定不能低。昨日便有先行官来陆宅,指点众人各种接旨的礼仪,陆逸早有准备,各个方面没什么不妥的,又塞了银子,那名官员也挑不出刺。
这件事一传出去,顿时,大青县的名士乡绅不用说了,凡是有点身份的,例如开米行、油店的都前来观礼,就连周边两县都有不少人赶来,将周围的客栈酒楼住的爆满,在这旧年的最后几天出现了少有的繁华景象,一直到钦差离去。
二十六是入冬来鲜有的放晴之日,只是愈发的临近年关,清冽的北风不曾停歇,大早上太阳还未出来,寒意尤甚。
大青县的大街小巷都打扫的干干净净,一路上都扎满了张红结彩,南城门的官道口上,已经就有一干以毛大海为首,头戴乌纱帽,身穿青、绿袍的文武官员眉毛上挂着冰霜,口里哈着白气,翘首以盼的望着前方,陆逸赫然也在队伍之中,一脸的紧张,再后面跟着一大帮衙役,偶尔才会跺一下冻僵了的脚,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前来的宣旨钦差是新上任的礼部左侍郎兼破虏大臣钱之礼,他的职责不仅是宣旨,更要负责与鞑子谈判,比起余泽端这个致仕的前侍郎,圣眷正浓,地位自然更加尊崇。
“钱钦差怎么还没到?”陆逸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向身旁的柳崇武问道,今日就是钱钦差到大青县的日子,他这个主角自然不能缺席。
柳崇武冷冷的扫了陆逸一眼,没有吭声,原本说好让陆逸去宁安府阻止柳若玉嫁给安国候世子,结果没多久,这个多情种子就要娶别人了,而且已经下好了聘礼,让他这个做堂哥的非常恼火。此时他心中窝着一团火,恨不得一刀砍了陆逸这混蛋。
前天柳崇武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陆逸直接被一拳揍的鼻血横流,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小年夜差点没睡着,现在脸还有点肿,此时自知理亏,当然不会再自讨没趣,继续装哑巴。
胡定璋回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瞥了一下柳崇武,低声朝陆逸道。“现在是卯时三刻,应该快来了!”
陆逸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了,暗示着自己:放松,反正已经准备好了!
“真他娘的难等,早知道不如在家睡觉好了!”韩有才有些不耐烦的低声嚷嚷,昨晚打了一晚上的马吊,此时连连打着哈欠,两个眼圈都是黑的。
没过多久,远处突然出现一匹快马,一位身穿六品官服的武官正骑着马朝南门赶来,铁蹄重重的踏在雪地里也不发出声音,众人心道这肯定是钦差的先锋到了,扶了扶乌纱帽准备见礼。
只见这名武官在离众人约三丈远的地方勒住了马,翻身朝毛大海拱了拱手道。“阁下可是大青知县毛大海?钦差大人和陈千户马上就到,赶紧准备迎接!”
几名官员开始窃窃私语,都说终于来了。毛大海一直没吭声,他治下的县城爆发了如此大规模的动乱,他的指挥上也有不可饶恕的罪过,估计仕途生涯是到头了。
没过多久,一队扛牌举旗,扇伞团簇的仪仗十分招摇的出现了,中间是一乘慢慢晃动的八人抬的红轿,两边各有一队虎背熊腰的带刀步兵、骑兵,浩浩荡荡足有几百人,一下子看不到尽头。
“是陈五!”胡定璋惊道。
“哪个?”陆逸也是一惊,顺着胡定璋所指的地方望去,只见一名五品武官的骑着一匹大马,走在马车的前面,莫非这就是那个陈千户?他不是正七品把总么,短短时日就爬到正五品的位置了,果然是有后台的,他今日前来,不会是想要那一批甲胄兵器吧,吴将军怎么还没来!
待这队人走近了,毛大海领着胡定璋等人跪倒在雪地里,高声喊道。“恭迎钦差大人,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大帮人都喊了起来,钦差代天子巡狩四方,礼节不可不严,陆逸只好捏着鼻子跟着三跪九叩,口里喊着吾皇万岁,行完礼之后又对钱之礼、陈五行官礼。
众人礼毕,只见轿内传出威严的声音。“诸位请起,陆逸,过来说话!”
陆逸微微一愣,刚才的礼节好像没有问题,他也并不认识这钦差啊!不管怎样,先走过去再说。
“陆逸拜见钱大人、陈将军!”
待陆逸走近,轿帘掀开,身穿大红官袍,胸前补着孔雀的钱大人探出脑袋一脸严肃道。“本官素闻你有急才,今日要考考你,可有意见?”
陆逸打量了一下钱之礼,约莫四十来岁,鼻直口方,长着一张威严的国字脸,便不卑不亢的还了一礼。“小子没有意见,斗胆请大人赐教!”
钱之礼暗赞此子气度不凡,说话不拖泥带水,心中已经高看了三分,吩咐轿夫压轿,起身出来的同时想了一下,便有了一联。“秀才身材小,六尺尚多一尺。”
陆逸明明是七尺,六尺加一尺不还是七尺嘛!众人都看出来了,这个钱大人分明是没事找事。
钱之礼也不多说,只是面带微笑望着陆逸,还走了两步,谁料一脚踩中浮雪盖着的小坑,陷进去七八寸。
陆逸心里骂了一句,玩你妹的文字游戏,遭报应了吧,他不假思索道。“大人眼神差,一脚就矮七寸。”
“哈哈……”这句下联更加通俗,就连轿夫、士兵都能听懂,这些粗鲁汉子忍不住咧开嘴大笑了起来,见钱之礼脸色有些不对,又连忙捂住。
“陆逸不许胡闹!”胡定璋厉声喝道,这可是在职的三品高官,权势滔天,一言就能断了仕途甚至生死的,哪里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可以得罪的,他吓的冷汗都下来了,疾步走到钱之礼面前,颤巍巍的拱手道。“钱大人,下官大青知县胡定璋,是陆逸的姨父,平日公务繁忙,对他疏于管教,适才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钱之礼当然非常尴尬,不过他为官多年,早已练得喜怒不行于色,镇定的朝北方拱了拱手道。“圣上所言不虚,胡大人无须担心,自古英雄出少年,能救下数万百姓,岂能没有锋芒!”
在子民四万万的楚朝,能混上三品高位的无一不是成精的老狐狸,这钱之礼一句马屁话拍在京城的皇帝身上,又能瞬间化解窘境,如此厚的脸皮实在让陆逸无言以对。当然,若不是余泽端提前告诉他这个钱钦差是一位外冷内热的贤者,陆逸也不敢如此放肆的。
“陆逸放肆了,望钦差大人原谅则个!”陆逸借坡下驴,连忙躬身道歉。
“你小子对我胃口,哈哈!”钱之礼捋着胡须,大笑着放下了车帘,不再言语。
依旧是举着肃静、回避牌子的依仗先走,众官员尾随在钱之礼轿子后面,一行队伍井然有序的朝城内涌去,排场宏大,引得全县民众都出来围观了,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一直没有吭声的陈五半眯着狭长的眸子,似乎在想些什么。
没过多久,一班人马都跪伏在陆宅院子里等候宣旨,礼仪完毕,钱之礼慢条斯理的取出圣旨,不急不缓的念着。
毛大海直接被革职,黯然收场,胡定璋取代了他的位置,成为大青县正儿八经的正印官了,齐芸秀封了七品孺人。许横二补上了县丞空缺,主簿暂空,等候宁安府的下派,不管怎么说,有陆逸之前的影响和经营,大青县政权的绝对是一手掌控的了!韩有才从把总升任宁安府军千总,授正六品云骑尉勋,手下的雄兵骤增至五百,还有金银绸缎封赏,自然是乐不可支。
徐闻达也得了个正七品的承事郎的散阶,就连陆逸过逝的母亲,都追赠了六品的太安人。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杀敌卫国固臣子之素心,加秩推恩乃朝廷之懿典,故兹义举须得不吝褒扬尔。生员陆逸,年方弱冠,杀敌卫国,忠勇难表,赈济百姓,仁义可书,赐‘忠义两全’匾额,特破格封为西山省宁安府推官,另赐金银制钱,白银千两,玉器珍珠两盘,钦此!”钱之礼面带微笑的念完,将圣旨合拢。
“微臣叩谢皇恩!”陆逸喜滋滋的领了旨,无论是前世今生,都还是第一次封官,而且这个宁安府推官还不小,比不上主政一方的知县,至少品级上是平起平坐的了!
“恭喜陆大人,贺喜陆大人!”
“大人年轻有为,恭喜恭喜……”
“我就说陆公子肯定会封官的!”
相熟的乡绅士子连忙拱手,赞美之声如大雪天的雪片一般飘来。
“攻玉,我才一个散阶,你却得了个实缺,不羡慕嫉妒恨都不行了!”徐闻达狠狠的擂了陆逸一拳,由衷的替他高兴。
陆逸心里不免有些得意,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出乎他的意料,。
在一旁观看的闲杂人等都用羡慕的眼光望着陆逸,谁都清楚,这少年是真的飞黄腾达了,秀才被封七品官,这种情况可谓是少之又少,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只是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只见齐芸秀面色有些难看,待钱之礼完全念完之后,才开口问道。“请问钦差大人,陆逸是否还能参加明年秋天的乡试?”
钱之礼似乎早有所料,呵呵笑道。“为官者当然不能再去考试了,机会也要留给那些还在寒窗苦读的学子嘛!”
一听此言,陆逸的神色蓦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