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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意乱情真 魂归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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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千九百九十七年七月一日,是中国人的雪耻日。

这天凌晨,被世人誉为东方明珠的香港,历经百年殖民沧桑,终于在国人的热切期盼中,回归到祖国的怀抱。一向不大关心国家大事的爷爷,却对这一历史事件给予了极大的关注。

在这一天的前半夜,爷爷打破常规,不仅没按时睡觉,还特意备下下了酒菜,约来赵石匠和喇叭匠,坐在炕桌前,边吃喝,边谈论着平时很少谈论的国家大事。吃饱喝足,爷爷又强留赵石匠和喇叭匠陪着,侯在电视机前,看中英香港交接仪式。在等待电视里交接画面出现过程中,爷爷就显得异常激动,眉飞色舞地,一个劲地赞许*。说*就象秤砣一样,四两搏千斤,别看他个子小,竟办大事情。还对*不能亲眼看到香港的回归而遗憾,说*一准在阴间也能看到。等到电视里出现交接仪式正式开始,爷爷才安静下来,一声不吭地看电视。一直看到米字旗在交接大厅里缓缓降下,五星红旗冉冉升起,整个交接仪式结束,爷爷还没有困意。又接着看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车进驻香港,看英国港督在冷冷清清的夜色里乘船离港。赵石匠和喇叭匠因多喝了几盅酒,都一个劲地打瞌睡,爷爷也不放他俩走,又开始对他俩发表观后感。

爷爷的观后感实际就是骂人。

爷爷先骂慈禧太后头发长见识短,软弱无能。再骂李鸿章溜须拍马,卖国求荣。又骂台湾哪个姓李的小子不听*的话,不派使者和大陆说合“三通”不算,还不准许台湾的老兵回大陆老家探亲。骂来骂去,就开始埋怨*和将介石:“两人合伙打小日本是正事,都是中国人,哪能让外国人欺负。小日本跑了,光复了,刀枪入库不就得了。咋还大动干戈地打哪门子仗呢?可倒好,兴师动众的自各打自各。妈拉巴子的!打得国家三足鼎立,打得百姓妻离子散。何**苦呢?”

赵石匠和喇叭匠实在陪不起爷爷了,强睁开眼皮,打着哈欠起身告辞。爷爷送他俩出院门时,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你俩看着吧,三国里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和,和久必分。这香港被中国收复了,台湾也是迟早要收复的,我大儿子也迟早要回来的!”爷爷说这些话时,昏花的老眼睛里透出了光亮,就象夜空里的星星在闪烁。赵石匠和喇叭匠感到惊异和叹息了,两人在回家的路上议论说:“这老爷子,想儿子都快要想疯了。”

天刚蒙蒙亮,爷爷就穿上我邮给的那件中山装,套上大哥邮给的那双大头鞋,披着大伯留给的那件军大氅,领着大黄狗虎子出了院门。他先在村街上来回丈量一遍,就开始在胡同里溜达着,还有意在各家各户的院门前放慢脚步,很希望有人出来。无论见到大人孩子,都先报以微笑,接着就说:“看电视了吧?这香港被中国收复了,台湾也迟早要收复的,我大儿子也迟早要回来的!”直到把全村四十多户人家的院门都光顾了一遍,才回家做早饭。

吃过早饭,爷爷领又领着大黄狗虎子,继续在村街上来回丈量着,见人仍然先抱已微笑。整整一上午,无论见到谁,翻来覆去说的还是那句话:“看电视了吧?这香港被中国收复了,台湾也迟早要收复的,我大儿子也迟早要回来的!”

这天,西南岔见过爷爷人都说:“周老爷子反常了,大热的天还穿棉鞋披大氅的,嘴里还一个劲地叨咕,这回可真是老糊涂喽!”

也是在这一天,我和妻子晓红,特意请了四年一次十二天的探亲假,带着女儿琦琦,乘公共客车回县城参加小弟天明的集体婚礼,也想顺便去西南岔看看爷爷。

天明已三十五岁了。他大学毕业后,又留校读了五年研究生,攻读专业是中国历史,获得了硕士学位。他毕业后在家等待分配工作期间,正赶是县政府公开招聘公务员,就报了名。经过测试考核,被聘为县政府的秘书。天明在县政府当秘书,工作干的很出色,事业有成,仅一年,就被提任为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而且,爱情的绣球也向他抛来,被县电视台一位小有名气的女记者——比他小**岁的姑娘相中。她穷追不舍半年,终于地把天明俘虏了。县里为鼓励晚婚和倡导婚事新办,特意为天明等十对大龄青年男女,在县委会议中心举办集体婚礼。县委书记、县长要亲自参加婚礼。县有线电视台也将在全县范围内,对婚礼的实况进行转播。天明很希望我们一家能参加他的婚礼,还希望我能代表他的亲属在婚礼上讲话。因为爸爸得了脑溢血后,虽然经医院全力抢救,保住了性命,但已经痴呆,只会哭和笑。妈妈又不敢在上千人的场合讲话,大哥正带着他的队伍在长白野营拉练,天明就把讲话的人选确定为我。

我和哓红这次回县城参加天明的集体婚礼,原本是不想带琪琪的。琪琪当时正在读高中二年级,刚刚参加完升学会考,还没放暑假,我们不想耽误她的学习。临行前一天,我给爷爷去电话时,还告诉老人家说,我只和哓红回县城参加小弟天明的集体婚礼,问爷爷去不去县城。爷爷说,他已经有三年没离开西南岔了,也想去县城参加天明和他媳妇的婚礼,看看他最小的孙媳妇。可这两天,他总觉得身子沉沉的,怕老骨头支持不住,去了若回不来,还得进火葬场,连个囫囵尸首的保不住,得不偿失,就不打算去了。爷爷还说,他很想念我们,特别是想念重孙女琦琦,琪琪托他采集的一百种药材植物标本,已经全部采集到,同时,还为琪琪收集了一百种树叶标本,很希望琪琪也能同我和哓红一起去西南岔,他要亲自交给琪琪。尽管爷爷在电话里说这些话时,语调高昂,仍然不失乐观幽默,但我听了心情却一直很沉重,就和哓红商量,到琪琪的学校为她请了假,带她和我们一起回到县城。

我和哓红、琪琪回到到县城,参加完天明的婚礼,和妈妈一起,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爸爸送回家,就打的士去了客运站,上了开往西南岔的大客车。天明和他的新媳妇,一直把我们送上大车。天明和我约定好,他和新媳妇三天回门后,也去西南岔,然后再和我们一起离开爷爷家回县城。天明的新媳妇还和哓红约定,回县城后,一定要在她和天明的小家住一宿,她还偷偷告诉晓红,她已经怀上了天明的孩子,希望晓红能为她介绍一下,如何才能生一个聪明孩子的经验。

长白山区的气候,夏季更是变幻莫测,上午还是晴空万里,下午竟突然乌云密布,出奇地下起了大雨。能见度低,客车行的很慢,过来福桥时雨下得还正紧,到西南岔村口那两排白桦树旁车时,雨又停了下来,天也快黑了,进村的路坑坑洼洼的,积满了雨水。就要上高中三年级的琦琦,也改不了贪玩的习性,竟脱下鞋子,光着小脚丫,欢天喜地的在路上蹦跳着,还专往有水的地方踩。我和晓红受琦琦的感染,也跟着她蹦跳着,从那两排高大的白桦树间穿过,嘻嘻哈哈地笑闹着进了村。

在村街上,我们碰到了赵石匠和喇叭匠。他们俩对爷爷这一天来反常举动有些不放心,正打算去爷爷家看爷爷。赵石匠给我们简要讲述了爷爷这一天的反常举动后,对我说:“你们来了,我们老哥俩也放心了,今晚就不去老爷子家了。”

喇叭匠还特意嘱咐我:“多陪你爷爷呆几天吧!”

我和晓红跟随琪琪走进那熟悉的院门时,首先迎接我们的依然是老黄狗虎子。从虎子对我们不叫不咬友好的态度看,它不仅认识我和哓红,而且还认识只来过爷爷家一趟的琪琪。

虎子和天明同岁,都是三十五岁。三十五岁的天明还风华正茂,而三十五的虎子,却老的连门牙都掉了好几颗。但虎子还是幸运的,它或许受一个老寿星的影响,已经超出了一般狗最多只有二十来年的寿命的极限,忠实地陪伴了爷爷三十五年。大前年冬天,爷爷去辽源老姑家住了一个多月,在院子里为虎子备下的两大盆冻狗食。虎子就一直在院子里守侯着,渴了用舌头甜院子里的雪,饿了到狗食盆前啃两口。开豆腐房的英子,曾经给虎子端来一小盆热乎乎的豆腐渣,但虎子只是过去闻了闻,就不屑一顾地走开了。爷爷从辽源回来后,虎子一连几天都跟着爷爷村里村外地转。爷爷曾对它说过:“你要是死在我前,我就挖坑把你埋了,你要是死在我后,就没人管你喽!”虎子似乎听懂了爷爷的话,把嘴贴在爷爷的腿边,哼哼哼唧唧地叫了几声声,好象在说:“我要永远陪伴着你。”

虎子见到我,还试图往我身上扑,但两个前爪刚一离地,就失去平衡,还险些跌倒。虎子似乎对自己的拙劣表演不好意思,就抱歉似的用舌头甜我伸出的手,尾巴吃力地摇摆着。我急着见爷爷,就轻轻抚mo了一下虎子的头,去拉房门。

房门拉开了,迎面扑过来一股雾气。透过雾气,借着电灯的灯光,我们看到了爷爷。老人家正弓着腰,从大铁锅里往外检馒头,嘴角带动几绺花白的胡须,一边翕动,一边吹拂着锅里冒出的热气。爷爷每检一个馒头,都要在锅台上的水盆里蘸一下手,黑枯的大手和雪白的馒头形成鲜明的对照。

琦琦先声叫道:“太爷爷!我们来了!”

爷爷迟缓地转过身来,竟忘记了手中的大馒头还在烫手,好半天才想起来,忙不迭把馒头地扔到馒头盆里,脸上立时挂起了惊喜的微笑:“真是你们呀!下雨那会儿,我带了雨伞去村口接过你们,不见你们的影。时才门响,我还当是虎子扒门进来了哪。真是你们呀!”

晓红过去要帮爷爷检馒头,爷爷摆手说:“都进屋去吧,我检完馒头,热热菜咱就吃饭。菜我都端上桌了,这会儿一准凉了。”

琦琦跑过去,用双手推着爷爷的腰,用头顶爷爷的后背:“太爷爷,您进屋和我爸爸唠嗑去吧,有我和妈妈检馒头热菜就行了。”

爷爷被琪琪推顶着,边趔趄着往屋里走,边扭头感叹地说:“我能不老吗,几年不见,琦琦都长成大姑娘了!”

爷爷知道我们来,特意做了四个菜,有猪肉炖粉条、炒木耳、炒干豆腐和糖拌红心萝卜凉菜,都已摆放到炕桌上。那红心萝卜丝切的比琦琦的小手指还粗。

吃饭时爷爷问我:“电视里演收复香港,你们都看到了吧,”

我说:“昨晚看了半宿,很为我们中国人自豪。”

爷爷又说:“香港收复了,我估摸这台湾也快收复了。你大伯也快回来了。他要是早点回来,我兴许还能看着……”说着,昏花的老眼里就浸含了泪水。

我想起赵石匠说的这一天的事,就有意把爷爷从香港回归和收复台湾中引开,忙说:“香港回归是喜事。天明结婚选了个好日子。”

爷爷问:“小天明的婚礼人多吗?”

晓红告诉爷爷:“天明和他对象跟另外九对大令青年一起,是在县委大礼堂举行的集体婚礼,参加的人很多,县委书记和县长都讲了话,电视台还作了实况转播,您没看电视吗?”

爷爷说:“天明前些天就给我来了电话,我要不是觉得这两天腿脚有点沉,也就去参加他的婚礼了。我不知道电视会演他们的婚礼,要知到就看了。不知今晚还能演不?”

我说:“今晚县电视台还会重播,您还能看到。”

琦琦忙起身把电视机打开:“说不准电视里还能看到我呢!”

晓红对爷爷说“您感到腿脚不舒服,应该到医院检查检查身体,看看是不是缺钙什么的。”

爷爷说:“我最烦去医院了,前些年被烟熏着了,要不是不醒人事了,说啥也不会让狗剩他们拉到医院去。”

琦琦就劝爷爷:“太爷爷,您都九十七岁了,可不能讳医嫉医。再说,你快一百岁了,快一百岁的人就是国宝,应该重点保护,保护成世纪老人。没有病也应该定期带医院检查身体,防患于未然,我建议您多吃脑白金和高钙素等营养补品。我给您还带来两盒脑白金呢。”说着就翻书包找了出来。

这两盒脑白金,是琪琪得知和我们一起去西南岔爷爷家的消息时,用她过年的压岁钱,在学校附近的药铺里买的。当时电视里经常出现脑白金的广告,琪琪都能把广告词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爷爷接过琪琪递过的一盒脑白金,眯起昏花的老眼,想看看说明,却一个字也看不清。

琪琪就把另一盒捧在手中说:“太爷爷,您一定眼花了,我给您读吧!”说着,就一口气读完了说明,还把在电视里经常听到的脑白金广告词,绘声绘色地朗诵背一遍。

爷爷笑着夸奖说:“我重孙女的记忆真好!”

我笑道:“琦琦的理想就是想考医学院当医学博士,说起话来也象医生。等上了大学毕业后,就当太爷爷的保健医生吧。”

爷爷不无遗憾地说:“我恐怕等不到那天喽!”

晓红说:“您一定要等。琪琪的爸爸正在构思写您的故事,还打算写长篇小说呢,书名都想好了,叫《关东老人》。他要写您的一生命运和观念,还得靠您提供素材支持呢。”

爷爷把脸转向我笑道:“我有啥好写的。”

琪琪插嘴说:“太爷爷的故事太有可写的了。不过,爸爸最好是明写太爷爷的命运,暗写太爷爷的观念。”

晓红冲我挤挤眼,笑道:“你看,琪琪这会儿又成了准作家了。”

琪琪调皮地白了晓红一眼:“当作家的知识也要掌握一些,您没听人说,艺多是不压人的。我不仅想当医学博士,还想当作家,当动物学家,当植物学家。”

爷爷这时突然一拍脑门,对琪琪说:“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这些年我给你采的一百样药材叶子,还有一百样树叶子,你还没看着呢,我这就拿给你。”说着,就回身打开奶奶留下的炕柜门,拿出了两个纸盒子,递给了琪琪。

琪琪欣喜地接过去,急不可耐地打开,惊叫道:“这么多!”

爷爷得意地说:“药材叶子和树叶子,各一百样。”

晓红冲琪琪撇撇嘴:“两年年前你一句话,不知让你太爷爷费了多少时间。还不快谢谢太爷爷?”

琪琪嘻嘻笑道:“我随便说说,早就忘记了。没想到太爷爷还当真事给我办了。礼重不言谢,我就不谢太爷爷了。”

爷爷就夸奖琪琪说:“还是琪琪懂太爷爷的心思。”

看着这一老一小一唱一和,我和哓红都无可奈何地笑了。

吃过晚饭后,晓红和琦琦拾掇完碗筷,大家又传看了一会儿爷爷为琪琪采集的一百种药材和树叶子,听爷爷指点着各种叶片的名种,县电视台开始播报新闻,对天明他们的集体婚礼仅晃了几个镜头,就开始转播中央电视台的香港回归重播。我们又一直看到五星红旗在大厅里升起,晓红和琦琦就回西屋睡觉去了,我在东屋和爷爷一起睡。

也许是一天奔忙劳累过度,再加上热乎乎的火炕一时不习惯,我躺下后翻来覆去睡不着,见爷爷正躺在被卧里抽烟,烟火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便想起了小时候在饲养室里听爷爷讲故事的情景,就对爷爷说:

“我有好多年没听您讲故事了,今晚再给我讲一段吧:”

“你跑了一天,也不累?”

“不累,反正也睡不着,您就给我讲一段吧。”

“我也有好多年没讲了,恐怕先前讲过的都记不全了,讲啥呢?”

“您就随便讲个吧!”

爷爷在炕沿边磕掉烟灰,又重新装上一袋,用打火机点着,语调沉重地说:“这几天,你大伯离家时的影子总在我眼前转,我想给你讲讲他小时晚的事吧。也不知你乐意听不?”

我估摸爷爷又要给我讲大伯和黑七、黑八的故事了,我不想扫爷爷的兴,就说:“我愿意听,您讲吧!不过,大伯和那两头黑猪的故事我听您讲过了。”

爷爷说:“那我就给你讲讲你大伯跟我打梅花鹿的事吧。”

我赶紧说:“这个故事我也听您讲过了,您就再讲个别的故事吧!”

爷爷沉思了片刻:“你大伯和你爸爸俩小时晚还一同抓过一只大狍子呢!你听说过这事吗?”

我说:“没听说过。”

爷爷说:“那我就给你讲讲这事吧

于是爷爷就给我讲起了大伯和爸爸抓狍子的故事。

爷爷说,那年大伯十二岁,爸爸十岁,一起在青石镇读初小。放寒假的一天,大伯领着爸爸到松花江的冰面是去玩冰爬犁。当时松花江结冰只有十来天,还没下过雪,江面平滑的象一面大镜子。兄弟俩一会儿我拉你,一会儿你拉我,有时还一同在冰面上打滚。他们正玩在兴头上,爸爸突然发现有只傻狍子,小心翼翼从江对面走过来,就指给大伯看。大伯就让爸爸别出声,两人一起静静地趴伏在冰面上,屏住呼吸,瞪大了四只眼睛,等待着那只傻狍子慢慢地走过来。由于冰面滑,再加上那狍子走走停停,停停望望,狍子行进的速度很慢。兄弟俩在冰冷的冰面上足足趴了一袋烟的工夫,狍子终于离他们只有几丈远了。大伯和爸爸同时大叫一声:“站住!”便一越而起,向狍子冲过去。那狍子听到叫声,先是一愣,接着便想扭头逃跑,却不料脚下一滑,“扑通”跌倒在冰面上。狍子在冰面上挣扎站起来,刚要迈步,又跌倒了。这次还没等它再站起来,就被连滚带爬赶过来的大伯死死地抱住了脖子,不一会儿,爸爸也赶过来,骑到了炮子的身上。小兄弟俩就就这样抱压了足十来分钟,狍子不在挣扎了,硬硬的脖子软下来,头无力地垂向了冰面,嘴里开始吐白沫。大伯还不放心,解下了拴爬犁的小绳,系在了狍子的脖子上,和爸爸一人拽绳子一头,勒了好半天,待确信狍子已死,才都精疲力竭地坐在冰面上。兄弟俩在歇息了一会儿,把狍子抬到了爬犁上,一个拉,一个推,往家中走去。当兄弟俩兴高采烈地把狍子拉进自家的院子,进屋向奶奶报喜后,再回到院子准备抬狍子时,不由的惊呆了:那狍子已经苏醒过来,正呆呆地站在爬犁旁边……

爷爷讲到这里,突然打起了哈欠说,“我有些困了,今天就讲到这儿吧。”说着,很快就发出了鼾声。

我也只好在担心那只狍子的命运中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也就是香港回归的第二个早晨,我醒来时天刚蒙蒙亮,从外屋传来锅碗瓢盆的响声。我知道是晓红起来做饭了,就坐了起来,见爷爷还在熟睡,就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下地去了外屋,帮晓红做饭。早饭做好后,晓红去西屋叫醒了琦琦,我就去东屋叫爷爷起来吃饭。我连叫两声,爷爷也没应声。我感觉有点异样,就用手摇晃爷爷的肩头,爷爷那硬硬的身子也跟着一起动。我忙伸出手指去试探爷爷的鼻息,一点气息都没有。再摸爷爷的脸,已经凉了。我想起了那年爷爷被炭烟熏死又回生的一幕,忙给爷爷做人工呼吸,但已经无济于事了。待我终于弄明白爷爷是死了之后,已经有些惊慌失措了,但为了不吓着晓红和琦琦,我终于努力镇静下来,走到外屋,小声对晓红说:“你快去狗剩村长家,让他找些人来,爷爷死了!”

晓红惊谔地说:“是真得吗?你可别吓唬我!”

我说:“是真得,你快去找狗剩村长吧!”

晓红就哭着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狗剩、赵石匠、喇叭匠、宋不忙、震远、震明、福根、英子、素萍等,都先后来到爷爷家。大家都证实,爷爷死了,是睡觉睡死的。晓红在炕柜里找出爷爷的寿衣,我和狗剩、赵石匠、喇叭匠,费了好大的劲,才给已经硬了的爷爷穿上。大家七手八脚地把爷爷抬下炕,停放在李小木匠在外屋刚刚搭起的木板上。狗剩还专门从给全村有冰箱的各家下达了三天任务,每家每天都要冻块冰来,用塑料口袋装好,摆在爷爷遗体周围。后来,他又让人把自家的冰箱抬到爷爷家,立在了爷爷的头前,打开了冷冻柜的门。

我不得不给亲属们挂电话了,其中也包括白兰在内。

两天内,妈妈和爸爸,天明和他的新婚妻子,老姑、老姑父和表弟敬辉、表妹敬华,大哥、大嫂和小侄子帅帅,还有白兰和他的工程师丈夫和岔岔,都先后赶到爷爷家。在妈妈师范下,爸爸也跪在了爷爷的遗体前,第一次喊了爷爷一声“爹!”还和妈妈一起哭了两声。不过,妈妈的哭声还在继续,爸爸又突然扭头看着妈妈,嘿嘿地笑了。

在爷爷出殡的前一天晚上,由爷爷的长孙大哥,主持召开了全体亲属代表参加的家庭会议,村长狗剩也应约列席了会议。会上,我首先当众宣读了爷爷的遗嘱,并把遗嘱展示给大家审阅。待确认爷爷的亲笔签名无疑义后,大哥公布了爷爷的存款的数额是十万元,并根据爷爷的医嘱,把其中的五万元存折交给了狗剩村长。狗剩村长来到爷爷的遗体旁,代表西南岔全体村民向爷爷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对爷爷捐款五万元修建村街,表示由衷的谢意,并表示说,爷爷出出殡时,要选出全村最有力气的壮汉们,把爷爷抬送到西南山我家主坟前埋葬。

会后,我按照爷爷记下的大伯的电话号码,通过香港给大伯挂了长途电话,向他宣读了爷爷的遗嘱。免提电话里当即传出大伯的抽泣声:

“爹呀,恕儿子不孝吧!我想您啊!我给您磕头啦!”

老姑用颤抖的手接过电话,对着话筒,只喊了一声:“大哥!我们也想你呀……”也就“呜呜”地泣不成声了。

爷爷在外屋地上停放了三天,就装进了大红木棺材。陪伴爷爷一辈子的烟袋,让爷爷带走了。大伯给的大氅,大哥给的大头鞋,我给的中山装,也一同装进棺材,让爷爷带走了。

爷爷出殡那天早晨,尽管天下着蒙蒙细雨,在村街两旁,还是站满身穿素服的男女老少村民,每人胸前都配带一朵小白花。狗剩村长亲自选定的八个壮汉,抬着爷爷的灵柩,在我们这些身披重孝子女、子孙的簇拥下,沿着人群夹道,缓缓走过村街,走过那两排老白桦树,抬到西南山下我家的祖坟茔地里,和骂了他半辈子的奶奶合葬在了一起。

爷爷死了,带走了那半个故事和许许多多的故事,也留下了那半个故事和许许多多的故事。

爷爷最终没能成为世纪老人。

只有爷爷脚下的那片沃土,还在演绎着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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