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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深山挖宝 触景思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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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爷爷对金沙河遇险的经历一直守口如瓶,但转过年,我放暑假去西南岔爷爷家,还是听外国孙的老婆晓红妈跟白兰妈郑大嘴讲过。既然郑大嘴知道了这事,西南岔的很多人也都应该知道了,只是爷爷自己不知道别人知道罢了。其实,就是西南岔所有人都知道了也无所谓,只要爷爷不知道别人知道就足够了。

我这次去西南岔爷爷家,是和大哥一起去的。

大哥刚接到升入县一高中的录取通知书,他也很想到西南岔爷爷家报喜,只因“国庆观礼上北京”一事,在西南岔出了丑,自感无颜再见西南岔父老,已不好意思到爷爷家。妈妈就鼓励大哥说:“谁都有犯错误的时候,只要改正了就好。你已经接到了升入县一高中的录取通知书,这说明你进步很大,应该鼓起勇气去西南岔,一来爷爷报喜,二来也向那里的乡亲们证明你还是一个好学生。”大哥这才勉强陪我来到西南岔。他愿本打算悄悄住两日就走,后来发现西南岔的大人们依然把他当孩子,孩子们依然把他当朋友,并无人象我家邻居老王太太那样小瞧他,就住了一个假期。爷爷也一反常态,对大哥的前科劣迹同自己金沙河遇险一样,只字不提。

我和大哥这次来爷爷家的最大收获,就是在假期结束的前一周,有幸跟爷爷去了趟长白山原始森林放山,不仅亲身体验了在原始森林里生活的惊险、艰辛及乐趣,而且还无意间揭开了我早就想揭开的西南山下抗联坟中的老抗联身世之迷。

西南岔向南扇形延伸数百里,就是长白山原始森林。每年夏末秋初的挂锄季节,西南岔的一些庄户人,就会进入长白上原始森林放山。

所谓放山,是指到深山老林采挖野山参。野山参多生长在气温低、光照长、土壤肥沃的山坡上。它生长缓慢,采挖困难,疗效很高,所以非常珍贵。若套用一段电视广告词说,那就是:“它一向被誉为‘中药之王’,具有治久病虚脱、大出血、大吐泻等危重病症,以及大补元气、健脾益肺、安神增智的奇功,与貂皮、鹿茸并称为‘东北三宝’”。西南岔的庄户人放山,采挖到小的野山参回来,就近送到公社所在地青石镇供销社卖掉,换回零花钱或油盐酱醋。若运气好,采挖到老野山参,便送到县药材公司鉴定卖大价钱。爷爷说,十年前他放山挖得一棵五品叶老山参,给奶奶买了一台缝纫机,给老姑买了一辆行车,他自己还买了一个玛瑙烟袋嘴。当然,满怀希望进山去,垂头丧气回家来的,也大有人在。但西南岔庄户人信奉“庄稼不收年年种,定会遇到好收成”,来年照例放山不误。这不,放山好手爷爷,尽管去年也仅挖到一棵值几元钱的“二角子”小山参,今年毅然信心实足带领大哥和我,踏进森山老林。

儿时我在爷爷家,奶奶活着时,爷爷每年都去放山。每逢爷爷要去放山,都央求爷爷带我去,但都被爷爷以我“人小走不动道”为由拒绝。记得我住进爷爷家的第二年,爷爷在鸡叫头遍出门时,我偷偷跟在他后面,一直跟出五里多路,过了靠山屯,被爷爷发现,硬是把我拖拽回家。爷爷再出家门时,天已经亮了。

我们这次放山依然是鸡叫头遍出门的,沿着松花江边的崎岖小路逆流而上,越上青石公社和大林子公社分界处黑瞎子岭,坐下来吃早饭,太阳才刚刚出山。也就是在这黑瞎子岭上啃苞米大饼子,爷爷提起了老抗联。

爷爷说,老抗联是在西南岔土生土长的。他老爹是一位老实巴交的庄户人,曾给地主刘大斗的爹刘大巴掌抗过劳劲,后来积攒点钱,自盖了两间草房,买置了几亩薄田,自耕自种,自给自足,不缺吃穿,还娶了全村最漂亮的姑娘也就是李瘸子的亲姑姑为妻,生下了老抗联。老抗联比爷爷小一岁,小时侯就长得又高又膀,经常和爷爷、姑爷爷、刘大斗、李瘸子、白爷爷一起村里村外、江边山上玩耍。夏天在松花江边的沙滩上摔交,姑爷爷和刘大斗两个都不是他的对手,只有爷爷才能跟他摔个平手。爷爷和姑爷爷到青石镇读私塾的第二年,老抗联也被他爹送去读书,爷爷和姑爷爷退学后,他还坚持读了半年多,后来他老爹上西南山打原枣子,被一头野猪用獠牙豁死在原枣藤下,他自好扔开笔墨书本,回家拿起老爹留下的种地家什,挑起了和老姥娘生活的重担。一年后,他老娘因思念他老爹过度,积怨成疾,离开人世,才十几岁的老抗联,就独自一人顶家过日子。姜大牙和金高丽来了以后,姑爷爷因爷爷他们都剪了辫子,不在和爷爷他们来往了。刘大斗因老爹刘大巴掌管束的紧,李瘸子因伐木头扎断了腿,也都不在象小时侯那样经常和爷爷接近了。这样,爷爷就和老抗联、姜大牙、金高丽还有白爷爷成了最近的朋友,一直到他们长成大小伙子。

爷爷说,他和老抗联、姜大牙,就在这黑瞎子岭上有过一次大战黑瞎子的生死考验经历。当时,黑瞎子岭还不叫黑瞎子岭,叫关门岭。那年他们都二十来岁,去大林子看火车,此前,他们四人谁也没看过火车。当时,东北大军阀张作霖为运军用木材,在大林子修建了森林小火车。那天小火车刚刚通车不久,他们清早没出太阳就上了路,连跑带颠地走了大半天才到大林子,在白奶奶娘家住了一宿,第二天才坐着火车。那时白奶奶还是黄姑娘,还不认识白爷爷,且正与爷爷公开相好,对爷爷他们的到来,自然表现出一个姑娘最大限度的殷勤和热情。她天没亮就起来做饭,还亲自把爷爷他们带进老林场,偷偷送上拉圆木的小火车。小火车一天才跑两个来回趟,爷爷他们被拉出二十多里远便跳了下去,又顺原路行走了二十多里返回大林子,没再进白奶奶家,就径直踏上西南岔的归途。大林子距西南岔六十华里山路,都是羊肠小道,上坡下岭,崎岖弯弯,爷爷他们来时不禁不慢,溜溜达达,用了一整天时间。在回来的路上,或许刚坐过火车的缘故,他们兴奋的身子发轻,刚过中午,已走上距西南岔仅十八里地的关门岭,能远远看见西南岔村南的西南山。就在他们说说笑笑,准备跑下关门岭时,一只半岁牛犊子大小的黑糊糊的大熊瞎子,端坐在他们要经过的山路上,正用笨拙的巴掌打自己的长嘴巴,扇赶围哄在嘴巴周围的蜜蜂。爷爷断定,这只熊瞎子一准是毁坏了蜂巢,偷吃了它最爱吃蜂蜜,被蜜蜂围攻至此。山里人出门都有个习惯,出门下地,进林上山,都要握一把镰刀,以备开路防身。但三人三把镰刀,也难砍透枪弹都难穿透的熊瞎子的老皮。爷爷毕竟是个猎手,他知道熊瞎子眼睛不好使,但鼻子和耳朵特别灵敏,而且那看似笨重的身子反应迅速,若想逃跑必惊动它,遭它穷追不舍,后果不堪设想。爷爷再看身边的三个人,眼睛都直愣愣的盯着熊瞎子,握着镰刀的手,也都随着弓子着的腿哆嗦着,谁都有可能转身逃跑。爷爷顾不得许多,大吼一声:“谁都不许跑!”只见那熊瞎子听到吼声猛地拱腰站起,张着大嘴,举着两个大巴掌,摇摇晃晃地奔过来。爷爷又大叫一声:“一起上吧!”四人便同时举起镰刀,狼一般的嚎叫着,迎向黑瞎子砍去。经过一阵混乱的拼杀,姜大牙被熊瞎子左抡右挥的巴掌扇倒,爷爷的上下门牙也被熊瞎子打掉,老抗联的镰刀把也都砍断了,但终于迫使那熊瞎子带着满身的刀伤,喘着粗气,带着一群蜜蜂,一瘸一拐地跑进了路边树丛中。受了点轻伤的姜大牙,被爷爷和老抗联扶了起来,还嘿嘿地傻笑呢。联手战败熊瞎子,劫后余生,使三人感情迅速增厚。他们效仿“桃园三结义”,就地插树枝为香,跪倒在青天白日之下,咬破手指,滴在一起,磕头盟誓,拜了把兄弟。姜大牙为老大,爷爷为老二,老抗联为老三,后来白爷爷和金高丽知道这件事后,还后悔没去大林子,结果媒人也没等来,既没坐上火车,又错过了拜把兄弟的机会。再后来,关门岭被叫做了熊瞎子岭。

爷爷和老抗联、姜大牙人大战熊瞎子那年,还无一人娶亲。姜大牙正在给刘大斗家抗劳劲,老洋炮还没到刘大斗家,自然还没钻姜大牙被窝。金高丽刚刚在高丽屯头道沟和英子奶奶订了亲,爷爷也正和大林子的白奶奶私下相好,老抗联也和他表妹李小芹也私订了终身。李小芹早年父母双亡,由哥嫂李瘸子和周小脚养大成人,她和表哥老抗联由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到私订终身,爷爷和一直都是知情人,还千方百计为他们保密。但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还是被李瘸子和周小脚发觉,极力反对,理由并非近亲,是闲气老抗联家境贫寒,怕妹妹受苦受累。那年月讲究父母不在,长兄为父,更何况李小芹是哥嫂抚养,婚事由李瘸子做主天经地义。当时,正赶上西南岔有名的财主姚大户的儿子,也就是已经当了爷爷亲姐夫两年的姑爷爷要讨小老婆,李瘸子在老婆周小脚的戳蛊下,把李小芹买了给姑爷爷当小老婆,准备一个月后就过门。老抗联无奈,就在姑爷爷欢天喜地的准备迎娶的前一天晚上,他求得爷爷和姑奶奶的热心帮助,与李小芹私奔离开了西南岔。

爷爷在黑瞎子岭上讲完老抗联的身世,我们的大饼子也啃完了,又继续上路,赶到大林子已经中午。在一个小饭馆里,每人吃了两个大白面馒头,又紧赶慢赶,太阳落山时才到达放山预定地点——老虎沟。爷爷选定沟坎上一棵空了心的倒木,作为落脚新家,整个放山期间,我们就要吃住在这远离人烟的老虎沟“新家”中。

老虎沟,顾名思义是老虎时常出没的深山沟。爷爷说他年轻时打猎曾多次来过这里,最后一次见到老抗联,也是在这里。那时,日本兵已经进驻青石镇一带。经常驻防在西北岔的是日本兵的一个小队,西南岔也有日本开拓团的百姓山本和秀子落了户。爷爷早已经娶了我奶奶,我大伯和我爸爸都已十来岁,而且有了我老姑。白奶奶也早已嫁给了白爷爷,小白兰她爹也十来岁了。一天,当保长的刘大斗对爷爷说,西北岔的日本兵小队长,想吃野猪肉或狍子肉,肯出大把金票买,问爷爷能不能在五天内打到一头野猪或狍子。爷爷说,现在日本兵和伪军正在封山围困杨靖宇抗联队伍,不让进山。刘大斗就说,进山许可我帮你办。爷爷也整整一个冬天没进山打猎了,眼看要过年了,家中还没有洋面,所剩的粮食也不多了,就对刘大斗说,试试看吧。第二天就穿上老羊皮袄,戴上狐狸皮棉帽,揣上刘大斗给办的进山许可,背上半口袋土豆,挎上祖传的双筒猎枪,向大林子方向出发了。那年的雪较比往年少,加上凡靠近村屯较近的地界,经常枪响,野猪袍子早已惊吓得跑进了深山老林。爷爷在西南岔自大林子一带,奔波了一整天,除了遇到几伙封山的日本兵和伪军外,连个野猪狍子的影子都没见着,就只得在大林子一家小客店住了一宿,第二天又向老虎沟进发。老虎沟据说过去是老虎经常出没的地方,在伪满时期也有人看见过老虎。青石镇说书先生说过《水浒》中大名鼎鼎的武松,醉酒后在景阳岗上赤手空拳打死了老虎,为过往客商除了大害,成为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英雄。可那是在山东,那毕竟是说书。眼下的老虎沟,就连荷枪实弹封山围困杨靖宇抗联的日本兵和伪军,一两个人也不敢轻易冒进。爷爷这时已是有名的炮手,自然是不该怕老虎的,他深知当地老虎主要是以野猪和袍子为食,轻易是不肯伤人的。老虎经常出没的地方,也证明那里有野猪和袍子。爷爷选中老虎沟,也是基于这样的考虑。那天,爷爷走进老虎沟不久,就在雪地上发现了老虎刚刚走过的脚印,一直延伸到一棵老倒木的后面。爷爷知道,老虎扑获食物,习惯采用静伏的方式,待猎物走近,进行突然袭击。有时它的一声长啸,会下得许多动物趴在地上不敢动弹,它乘机扑捉吃掉。尽管老虎不轻易伤人,人走到它眼皮底下,它也不会轻易放过的。进山打猎的猎人,也有个约订俗成的规矩,只要老虎不对猎人构成威胁,一般是不可猎杀老虎的。但眼下,老虎无疑已对爷爷构成了威胁。因为凭多年打猎的经验,爷爷当即断定老虎就藏卧在老倒木的后面,离他也仅有几丈远,躲已来不及了,就只好硬着头皮把双筒猎枪架在了一棵树叉上,对准了老倒木。就这样足足等了半个时辰,腿脚和身子都有些僵硬,也没见老虎露头。爷爷心里犯疑:莫非老虎不在倒木后。可就在爷爷准备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身子时,倒木后面终于露出了一个硕大的猫头一样的脑袋,那眉宇间的“王”字清晰可见。爷爷不敢迟疑,就对准那硕大的脑袋连着扣动了两下扳机。两声枪响之后,爷爷还听到了一声虎啸。爷爷也顾不上察看老虎的死活,忙着又从腰中取出两颗枪弹,掘开猎枪赶紧换上,又重新对准了倒木。但还没有扣动扳机,爷爷耳边传来了第三声枪响,紧接着就看见了一颗硕大的血肉模糊虎头,连着硕长的带斑纹的身子从倒木后窜出来,蹲坐在倒木前,仰天长啸了两声,又无力地向前一窜,一头栽倒在雪地上,鲜血顿时染红了大片雪地。待爷爷确信那老虎已经死了,这才扭头朝适才响枪的地方看去,只见十几步开外,一个年龄、装束打扮和爷爷相仿的人,正笑模笑样地打量着爷爷。爷爷当时就愣住了:这不是十多年没见面的磕头兄弟老抗联吗?老抗联也认出了爷爷,两人互喊着对方的小名,奔到一处,紧紧地抱在一起。老抗联跟爷爷说只说了句“二哥我饿坏了!”就滑坐到雪地上不再说话。爷爷就在倒木旁,燃起篝火,赶紧烧烤好好几个土豆,又烧开了一洋瓷缸雪水,递给老抗联。老抗联只几口,就把几个土豆吞下肚,他喝了一口雪水,对爷爷说:“这土豆比饺子还好吃啊!”这晚,两人在篝火旁,依靠着老虎,对着漫天的星星,足足唠了大半宿,爷爷这才得知了老抗联的近况。

当年老抗联带着李小芹离开西南岔,经梅河口直接逃到了奉天,就是现在的沈阳,租了一间小房住下后,由于所带钱款不多,就开始找工作。当时,正巧奉天有一家纺织厂招聘织布女工,李小芹前去应聘,被老板雇佣,尽管工资不高,总算生计问题得到了解决。老抗联自觉是男子汉,不能总靠老婆挣钱养活,就给人拉洋车,补贴小家的花消。这天,老抗联拉了一个当兵的,自称是张作霖部队的一个营长,让老抗联拉他去兵营。老抗联没多想,就按那营长指引的路线,拉他到了一个营部。那营长下车后,让老抗联进屋喝口水,就对老抗联说了实情。他说他见老抗联身强体壮,为人忠厚,已相中他,想动员他当兵做他马夫。老抗联正愁没固定工作,就应允了,当了那营长的马夫。李小芹则继续在纺织厂织布,老抗联也能时常请假回家和她相聚。几个月后,李小芹身怀有孕,老抗联欢喜得不得了。怎料乐极生悲,张作霖队伍突然拔营进关,军令不可违抗,老抗联只得跟李小芹告别,跟着张作霖的队伍去了北平。后来,张作霖的队伍同蒋介石作战失败,退回东北,老抗联的所在部队驻守在兴城,他已渐渐厌倦了张作霖队伍的土匪习性,就寻机开了小差回到奉天家中。这才知道,她和李小芹的闺女已经会走路了。他就靠打短工帮李小芹维持生计。日本鬼子侵占东三省后,他勇赴国难,再度告别妻女,依然就参加了东北抗日联军,跟随抗日名将杨靖宇进了长白山,当上交通员,经常出没深山老林,传递情报。他和爷爷老虎沟不期而遇这年,正是抗日联军困难时期,他已在老虎沟呆了三天,应约和大林子一个地下交通员联络,但那交通员一直没来,有可能出了事,他准备按规定返回深山营地,但因所带食物吃光,走不动路,就想打个小动物充饥,不料却发现了老虎,他一直躲在树后没敢放枪,连爷爷也没瞧见,直到后来听到爷爷枪响,他才瞧见爷爷。也顾不得同爷爷打招呼,只管朝受伤的老虎补了一枪,把老虎打死。爷爷劝老抗联别回抗联营地了,跟他回西南岔,凑些盘缠再去奉天找妻女。老抗联说,那不行,他不能在抗联最困难的时候当逃兵,同时他知道出山后,因没有良民证,也会被日本鬼子抓了俘虏。爷爷又要把老虎用雪埋起来,让老抗联找来抗联人拖回营地吃。老抗联说,他们抗联的营地离老虎沟要一天的路程,不可能为了一只老虎派人来。再说,他也知道爷爷也需要用老虎为家里的孩子们换些过年的东西。爷爷无奈,天亮后歌下一条虎腿,连同自己所带全部土豆给老抗联背上,眼送着老抗联消失在林海雪原中。

爷爷说,自打那次见到老抗联后,再见到他时,他已经躺在棺材里了。记得我当时还问爷爷:“那只老虎后来如何处理了?”

爷爷说:“我到大林子顾辆马爬犁拉回了西南岔,和刘大斗送到西北岔,还有一个在西南岔住的日本人从中说合,那个日本小队长还他妈拉巴子的说,‘老虎一条腿地掉了,一半金票的给!’妈拉巴子的,一只老虎卖的钱,就在青石镇买回一袋子洋面和几个炮仗。”

我又问爷爷:“您当时为啥不跟抗联姥爷参加抗日联军呢?”

爷爷笑道:“竟说傻话,当时你大伯和你爸爸还靠我养活呢。”

大哥也问爷爷:“那以后,您再也没见到老抗联吗?”爷爷说:“没有见着。抗美援朝结束第二年,李小芹到是回过西南岔一趟,还领回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女孩,就住在李瘸子家。我和姜大牙、金高丽去看她,才知道老抗联和李小芹闺女已经和长春的一个大学教书先生结了婚,他们已有了一个两岁的小孙女。现在才知道,老抗联和李小芹的闺女就是外国孙的老婆,他们那个小外孙女,就是晓红。听李小芹说,老抗联刚从朝鲜回来,已经转业了,在长春当了个大官,正在忙,他让李小芹先回家乡看看,等忙完这阵子,再回来看他的大哥、二哥和四第。哪曾想,李小芹领小孙女走后还不到半年,老抗联就得病死了。官家照老抗联活着那会儿的意愿,把棺材就用军车拉了回来,埋在了西南山红石砬子下,还立下了那块刻字的石碑。不到半年,从长春又传来凶信,李小芹也病死了……”

这晚,我和爷爷还有大哥,是在空心倒木洞里打铺过的夜。那倒木比县城修马路下水道用的水泥管子还粗,经过对内部的精心修整,坐在里面都不碰脑袋,我和大哥与爷爷头对头躺下,六双双脚距洞口还有一米的空场。老天爷似乎有意检验这新家的质量及我们的适应程度,在半夜里降下一场大雨。其结果是,新家无一处漏点,我们祖孙三人伴着哗哗催眠的雨声,睡得更加香甜。

早晨醒来,爬出倒木洞,是一个响晴的天,阳光从树缝中钻进山林,投下一根根光束。鸟儿的鸣叫声,小溪的流水声,给这刚刚睡醒的山林带来了生机。我们早饭与昨晚一样简单:一小锅烧开的溪水,一小盆白白的米饭,一小盒黄瓜咸菜。爷爷说,山里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晚上改善改善伙食。饭后,我们把锅碗瓢盆放进倒木洞里,便开始以这倒木新家为圆心在山林中转悠,用树枝拨拉着杂草,细心地寻觅野山参。一天下来,除了采拮到一书包黄蘑和十多只哈什蚂外,连棵野山参的影子都没见着。不过,我和弟弟还是有很大收获的,跟爷爷学到了一些放山的行话,懂得了许多放山的规矩。例如,大哥发现一条蛇,惊叫道:“长虫!”爷爷说:“那不是长虫,是钱串,不能打,一打钱串就散花了。”我看到一只哈什蚂,就请示道:“这蛤蟆能抓吗?”爷爷说:“那不是蛤蟆,是钱包,拣起来!”吃晚饭时,小锅里的白开水煮进了浑身冒油的蛤蟆和鲜嫩的黄磨。

第二天上午,我们依然没见到野山参的踪影。下午,淋淋漓漓地下起了小雨,山林中一片灰暗,能见度及低,无法继续放山,我们只好坐倒木洞里“趴房子”。爷爷说,“趴房子”是放山、伐木人的行话,是指没出屋前遇到刮风下雨,在居住地歇息。若是正在干活时遇到天气变化,需要回居住地,则叫“搬房子”。不漏雨的倒木洞外,不时地传来沙沙的雨声,象是在娓娓述说着这大山林的神秘。爷爷那星火闪闪的烟袋锅里,又闪出了神奇的“棒槌娃娃”的故事。“棒槌”即野山参,山里人都称野山参为棒槌。爷爷说,这故事是听他爷爷讲的。

从前,有祖孙俩放山挖棒槌,三天过去一无所获。这晚,爷俩正蹲在窝棚里闷闷不乐地吃饭,有一娃娃来到窝棚前,自称迷了路,又饿又渴,想讨口吃喝。爷爷给娃娃一碗饭,孙子给娃娃一碗水。娃娃走时一谢再谢,并告诉爷俩,窝棚正南一百丈远,有棵百年老桦树,老桦树正南不足五丈,有一片棒槌,可在明日过午后挖取,但万不可挖那棵开并蒂花的大棒槌。爷俩虽然半信半疑,但第二天正午午便找到老桦树,果然有一片棒槌等待着他们,其中一棵开并蒂花的大棒槌好象在朝他们招手微笑。爷俩欣喜若狂,早已忘记那娃娃昨晚的叮嘱,径直奔到那棵开并蒂花的大棒槌跟前,挥镐就刨。就在着时,忽然刮起一阵狂风,直吹的爷俩紧闭双眼。待狂风过后,睁开眼睛,那棵大棒槌连同其周围的小棒槌。都已不见踪影。在他们刚刚刨过的土坑里,留下一堆米饭和一滩水。爷俩大眼瞪小眼,追悔莫及。

听了爷爷的故事,我惋惜地说:“要是那爷俩只挖那些小棒槌就好了!”大哥感慨地说:“棒槌娃娃知恩图报,可敬!那爷孙俩贪心有余,活该!”爷爷也补充说:“放山最忌讳两条,一是没耐心,二是太贪心。”我觉得这前一条对我来说最重要。

第三天又是一个响晴天,我们的收获仍然是蛤蟆黄磨。

第四天早晨,喝过蛤蟆黄磨汤,我和大哥真有些灰心了。大哥懒在倒木洞里不远起来,我钻出倒木洞,倚靠在倒木上不愿动弹,幻想根本不存在的棒槌娃娃突然出现,甚至把对面的半截树桩当作棒槌娃娃,正慢慢向我走来……

“棒槌!”

爷爷突如其来的喊声,把我从幻觉中惊醒。我寻声转身望去,只见爷爷蹲在一棵老槐树下,脖子上还挂着布腰带,正在观赏着两棵生长在一起,开着伞形小花的宝贝。

“真是棒槌呀!”我惊喜地叫着,又转身冲倒木大喊:

“大哥,快起来,找着棒槌了!”

大哥一轱辘钻出倒木,抓过立在倒木上的军用小铁锹,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急不可耐地挥锹要挖,却被爷爷用胳膊挡住:

“慢着!”

爷爷站起身,用布带扎好裤子,从怀里摸出两根红绳,分别系在两棵野山参的花径上,把两根红绳系在一起,张开满是老茧的大手,把野山参周围的杂草抓挠干净,又用小铁锹沿两棵山参四周,挖了一个直径足有半米深坑,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用手扒开山人参根部的泥土,才把两棵宝贝捧了出来,抖落了一阵子,放在我们用来当饭桌石板上晾晒。

爷爷说,这是两棵五品叶的棒槌,要十多年才能长成。它们还是一对龙凤胎,是雌雄同生,很少见的。

我好奇地仔细观赏着这两棵酷似人形的野山参,果然在其中一棵两腿间,发现有个小**。就大声嚷嚷:“这棵是公的!”

大哥感叹地说:“大自然造物的本领,有时简直不可思义。”感叹之余,又问爷爷:“这两棵野山人参能卖不少钱吧?”

爷爷很有信心地说:“我估摸,咋的也比十年前我放的那棵要值钱。”

当天中午,爷爷用红布把两棵野山参包裹好,放在做饭用的小铝锅里,绑到大哥背行李上面。我们便带着收获的喜悦,踏上归途。

“回头再望一眼那粗大的倒木,环视着老虎沟这神秘的原始森林,这里面究竟还有少神奇的故事?要是那默默竖立是大树会讲故事的话,它一定会告诉我们的。”

我和大哥回县城后,大哥很快便写了一篇散文,题目是《和爷爷放山》,刊登在地区的一份杂志上,还得了几元钱稿费。这篇散文是记载爷爷故事的唯一铅印文字,大哥至今还保存着。前面那带引号的那缎话,就是大哥散文的结尾。

我至今还记得,当年大哥给爷爷高声朗读这篇散文时,爷爷那丝瓜样的老脸,都笑开了花。

至于那两棵老山参,据说爷爷送到青石镇供销社后,收购员只同意给二百元钱。爷爷一气之下,不卖了。几年后拿到青石林场,为自己换回来一副西南岔最厚、最大的红松木棺材板,还捎带一个红杏木做的小饭桌。

爷爷的棺材板,林场用大板车给送到了西北岔,由马老板子用牛车拉回爷爷家,码垛在仓房里。

那个红杏木小饭桌,也是林场用大板车,专程拉到了县城我家,爸爸妈妈使用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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