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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精灵族内部以武力为标准排名,那么森林精灵无疑是最弱的一系。雪山精灵热爱游历、攀登大陆各处高峰险峻、耐力惊人;草原精灵弓马娴熟、擅长驯养巨兽;暗精灵生活在南部莽莽丛林之中,个体武力为精灵系之最。而森林精灵,似乎各方面都擅长一些、但又哪一面都不精通,结成团体时长弓手战阵让人眼前一亮,若是分散开了,就比较弱势。
杜达也曾是在茂密丛林中游荡的精灵游侠,在遇到生命中的伴侣后,他厌倦漂泊不定的生活,在萨卡兰姆定居下来。
各处靠近冒险胜地的城市、或较大型的营地之中,如杜达这样的退役冒险者很多。他们不像佣兵那样被团队的责任感束缚,简单的冒险生涯中也没有惹上什么生死大敌之类的仇家。脱下战甲、将武器束之高阁,曾经的冒险者,渐渐归于平淡。
但战斗过的热血即使冷却,也不会忘记如何沸腾起来。强势的入侵者连一丁点儿关注都不愿施舍给只知修剪花木、园丁般的主人,主人背过身去后,平静的目中渐渐染上昂扬战意。
他并没有正面与那些铠甲武士抗衡的能力,但精灵游侠的本事本也不体现在硬碰硬上。他的家是他的心血汇聚而成,必要的时候,这栋幽静典雅的小楼也能转化成危险的噬人险境。
“费迪南。”轻唤一声因担心而从厨房里走出来的伴侣,杜达压低了声音说道,“先让孩子们去整理行李……不重要的东西都先放弃,带上钱和粮食。我……你和我去开地窖的门。”
同为森林精灵的费迪南拥有与杜达同样的带点儿淡绿的肤色,身材修长,相貌俊美。面带忧虑的他听到杜达带上了自己,柔和的五官坚毅起来,“当然了,杜达,我们本就应该一起面对的。”
费迪南的手臂长度非常适合使用长弓,在退役前,他也曾是自由穿行丛林深处的猎人。他们选择了平静的生活,却不表示他们就会从此抛弃战斗本能。屋子下的地窖里,仍旧妥善保存着他们的战甲弓弩、伤药箭毒;逼到绝境时,他们绝不会逃避战斗。
这对森林精灵并不看好这场争斗,也并没有把保住家的希望寄托在路过的旅行者们身上。杜达伸手抱了一把伴侣,拉着他的手往里走;费迪南用眷恋地打量一遍庭院,目光中满是不舍。
“费迪南?”感受到伴侣手上传来的僵硬,杜达以为他看到了外间血腥的场景不忍,叹息一声抬手去掩他的双眼——
“杜达、不,杜达,快看!”费迪南抓住杜达的手,双眼发直地盯着庭院,满脸的不可思议。
杜达下意识地扭头,下一瞬间,他的眼神儿也开始发直。
那个小个儿正在揍那个穿着大型号铠甲的壮汉,他揍得很小心、下手的时候似乎总带着股犹豫不决的味道,但确实是将对方揍得毫无还手之力。
尤纳尔总是觉得不太对劲,格洛丽亚那副高深莫测的笑脸让他觉得心头发毛,隐约的杀气也让他很不自在;他忍不住怀疑那女人是不是要趁自己凑人时给自己来那么几下狠的——这女人是真干得出来的;所以当他一步三回头走到那壮汉身前、壮汉挥舞着粗壮的胳膊大巴掌冲他糊过来时,他随意地抓住那条比自家大腿还粗的胳膊,脚下轻飘飘地踢向对方脚踝。
这个壮汉在追求力量的道路上走了歧途,过度在意力量,却忽略了自身骨骼的承受力和灵敏性;最明显的一点,他的上半身与下半身完全不能比例,尤纳尔那轻飘飘的一脚踢来,他就不受控制地向侧面倾倒。
他这个体型的人若是摔倒在地,动静必然是很大的;但壮汉却惊悚地发现,当他的膝盖不受控制地与地面接触后,顺势想要就地一滚把对方扯进怀里的他下坠的趋势硬生生被某种怪力止住——对方捏着他胳膊的手跟铁箍一样坚硬、不可撼动,拉扯着他的整条手臂、将他整个人半提起来。
壮汉又惊又惧,另一手猛烈地冲对方面门掏去——就算他单膝半跪,对方那过于娇小的体型仍然不占多少高度上的优势;他的手掌能够一把覆盖住对方整张脸,只要能得手,他就可以借用自身体重将对方硬压到地上。
然而他失算了——单手拎着他胳膊的小个儿另一手由内向外一挥,轻轻巧巧地就将他的手格开,手腕翻转、抓住他的另一条胳膊,在关节上稍稍用力,“咯”地一声轻响,就将他的胳膊关节卸了。
“……!!”剧痛直冲壮汉头顶,睁大的眼眶里瞬间浮出生理性盐水,他下意识地想要喊叫,对方拎着他胳膊的手一转,把他自己的拳头塞进了他自己的嘴里。
这一系列变故发生得太快,周围的人完全目不暇接;只见壮汉向小个儿伸手、胳膊被抓住、人被踢了脚踝身体失去平衡;而后转瞬间另一只胳膊被卸掉关节、自家的嘴巴还被自家的拳头堵住;再来就是那个小个儿虚拎着半跪在地的壮汉,一边漫不经心地随意拳打脚踢、一边不时紧张地回头看自家同伴,就像对他而言更大的威胁来自身后似的。
“你平时对人得多苛刻……看把人家吓的。”斯尔纳幸灾乐祸,冲格洛丽亚挤眉弄眼。
“……”格洛丽亚目不斜视,心里头给斯尔纳踹屁股的脚踢欠债上又加了一记。
“女人还是温柔点好,太凶恶了会让人避之不及。”斯尔纳不知死活。
“……”格洛丽亚手背上青筋凸出。
和他们这边的轻松气氛不同,对面的入侵者们不知多少眼珠子下巴掉了一地;这个壮汉是个爱出风头的暴力份子,没少靠着那身岩石般的肌肉横冲直闯,是贵族军官麾下打手中最得力的一把刀;看到对面那个胆小畏缩的小个儿轻轻松松地将壮汉吊着打,这些家伙们简直都要怀疑自家没睡醒了。
二楼房间中,南还在对简解说着当下的事儿:“那个军官没有带弓弩手,这儿也不是无视法则规矩的野外,在事态不到极端的情况下,双方都会克制情绪,以避免造成更大的事端。”
简点点头:“所以……他们不是、针对、我们来的。”
“对,若是提前打探,知道这儿住着施法者,就不会不带弓弩手。”南说道,简对于人类社会的常识了解完全是一片空白,既然他们兄弟接受了简,就有责任让简明白人类社会中的潜在规则和行事标准,“黑森林中紫荆军是最大的势力,与紫荆军有关系的人,就会比较强势。这个军官带的人没有正职的紫荆军士兵,但既然他能弄到制式的铠甲、又能穿上紫荆军军官制服,那么他必然是紫荆军的关系者——或是紫荆军的预备役军官、也就是拥有虚衔但无实职的贵族,又或是出资人——也就是出资赞助军队给养的人。这样的人在军队中没有实权,在军队之外,却又是权势滔天的。若是我们这群人太过弱小、又没有施法者存在,对方就不一定能够保持冷静、愿意与我们指派出的人单独交手。”
南说得比较深入,简有些听不明白,但他强大的记忆能力能让他先将不懂的知识囫囵吞下,之后再慢慢理解。
“单人、交手,破坏力、小。”简求证。
“是的,这里毕竟是居住数万人的营地,各方势力龙蛇混杂;即使有紫荆军的庇佑,那个贵族军官也不能太过肆意妄为。公然大打出手造成破坏,他也是会头疼的。”
“破坏……是错的。”简再度求证。
“当然了,简。打个比方,我们所在的这栋屋子很美、很漂亮,建造起来需要花费许多精力和财力,更是主人家的心血所在。若是破坏这样一栋漂亮的房子,却非常容易。可没有房子,我们就没有地方住,主人家也会难过。所以,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破坏都是错误的。因为建设永远比破坏艰难十倍、百倍。”南感叹着拍拍明亮的窗台,手指抚过浮雕上的纹路,“谁都喜欢美好的东西,这栋屋子也一样。就因为美丽,才引来入侵者的觊觎。”
“入侵者抢夺,是错误的。”简皱眉,“我们不能、消灭他吗。”
“……”南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地摇摇头,“不行。对方是个贵族,又是紫荆军的人。即使他行为恶劣……比他更有地位的贵族要惩罚他,也最多是惩罚他身边的人、又或是剥夺他的一定权力。他本身……并不会受到实际伤害。”说出这样的话,南自家都感觉难受起来。这是人类社会一直以来的潜在规则,没有点明时人们都毫不在意;若是直指出来说,难免会让人心底发寒。严格说来,死神犯下连环谋杀案、被全国的人视为灾难,可真正死在他手上的人与一些地方贵族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他之所以被这样厌恶、重视,只不过是因为死在他手上的人贵族居多罢了。
“贵族是……人类中的、特别、存在。”简眉头皱得更深了,以他看来,那个贵族军官弱小的连主人家的一半都比不上,怎么会让人对他畏惧如斯、缚手缚脚呢?
南抓抓脸颊,曾经的他总以为贵族高人一等、管理平民是理所当然的;但现在,他向简传授人类世界常识时,就觉得……有哪儿不对,“……贵族拥有土地和财富,替王管理人民、执行政务。”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出这么一段话后,南明白为什么自己总觉得不对了,面上浮出苦笑,“他们是人类社会规则的制定者、管理者、和违规处罚的执行者。他们拥有决定他人命运的权力。”同一批人占据了立法、执法、和行刑权,当然是极度错误、病态的;可叹的是,一直到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也是直到向简这位异类生物介绍人类社会构成时才惊觉到这一点。
“在贵族之上的王族、神官同样拥有权力,但王和神官不可能直接地面对底层民众,所以……王权和神权都需要贵族为他们管理人民,他们自然也就成了特别的群体。”虽然是事实,说出口时,南也难免带上自嘲的口吻。这是人类社会中明明带有重大缺陷、却存在了数千年的制度,可却没有人能够对其发出质疑。
简被这个糊涂的问题给难住了,他并未受到固定思想的束缚,也就难以理解贵族个群体所谓的特别之处;他极为信任南,相信南绝不会欺骗他,那么不能理解这种看似不可理喻的东西也就成了他自己的错误;智慧生物的幼体大致上都是类似的,他们还不懂得迁怒和推卸,惯于把所有的责任揽上身。
于是简暂时停止了发问,默默地翻出南所说过话的一字一字地咀嚼,慢慢学习理解南想要教给他的东西;窗外庭院里发生的事儿不再吸引他的注意力,在他看来那些入侵者都十分柔弱,是很容易就能解决的问题。
简不再发问,南却陷入了纠结之中。教导简的过程也让他再一次对自我内心进行拷问,走出家乡后所遇到的事件,让他很难再坚持曾经的认知。
这种对自我认知的怀疑和困惑之前也曾有过一次,只是那次被东强行中断了;现在没有了东的阻扰,南情不自禁地越想越深。
——如果不是死神与安格斯的出现,哈罗德城那些坑骗埃伦领地难民的贵族、官员,真的会受到惩罚吗?不,连西里尔、那个委身哈罗德城主当情人的埃伦领地年轻人都不会这么想吧。西里尔将那些资料交给他的时候,以其说是抱有期望,倒不如说……像是在了却心愿。
就连约翰斯顿那些想要卖国以谋取利益的人,若不是汉森主教受安格斯的计划推动悍然痛下杀手,那些可恨的国贼们都不一定会受到与罪名相等的惩罚。
单手按在窗台上的南忽然产生一种无力感,刺骨的冰冷凉意自脊柱尾端攀升、直冲头顶。
如果没有安格斯,那么哈罗德城城主、贵族、官员们的罪行,就只能寄希望于有更有权势、公正廉明又无私的贵族来审判他们。在赛因王国,拥有这样地位的人自然是有的,比如乔伊斯·夏洛蒂的父亲夏洛蒂伯爵、又或是莫妮卡·豪斯曼少将的生父豪斯曼大公、又或是……洛因大公。
但、这、些、人,哪一个会为了所谓的正义、公正,站出来?
窗外,太阳还悬挂在天边没有落下。站在明亮窗台边的南,却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豪斯曼大公为保全家族骑兵团,不发一箭撤离埃伦领地。
洛因大公爵野心勃勃,谋求自立。
王……就连赛因的王,也为了自身的利益,舍弃了黑森林领地与伍德山脉领地,放弃了血战在切斯特前线的士兵、放弃了忠诚于他的莫妮卡·豪斯曼少将。
嘴唇上有些刺痛,似乎是被咬破了口,腥甜味在舌尖弥漫。
南眼神空洞,静静眺望远方的天空。
尤纳尔踢开失去意识的壮汉,他始终没下重手,这个壮汉完全是半痛半气晕过去的。
完全没有得胜者应表现出来的意气风发,尤纳尔谨慎地四下看了一眼,贼头贼脑地冲入侵者们挤眼睛:“还打吗?”
“嘶啦”一声,贵族军官气得把左手戴的手套给扯烂了;他涨红了脸,以一种受了奇耻大辱的眼神恶狠狠地瞪向那个猥琐的小个儿,牙关几乎咬出血来——侮辱!赤|裸|裸的侮辱!手下第一悍将被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家伙用这种折辱的手段打倒,简直就像是脱下臭鞋底抽他的脸一样!
胸膛跟破风箱一样剧烈地起伏,贵族军官一时间忘记了骄横的女魔法师、也忘记了花言巧语的东,吃人似的眼神儿黏在尤纳尔身上;尤纳尔那种心不在焉揉虐壮汉的姿态、鬼鬼祟祟畏畏缩缩的形象让他眼眶泛起血丝,恨不能将这个家伙撕成碎片解恨。人都是一样的,走在路上被一个威武的大块头揍了,最多抱怨几句倒霉;要是被个流着两管鼻涕的小屁孩几巴掌抽晕过去,那简直是要气疯过去。
“走!”闹成这样,这个贵族军官完全没有再打下去的意思;临走前他头都没回,像是认栽了,但怨毒的眼角余光还是扫过格洛丽亚的法袍——他在萨卡兰姆营地横行惯了,手底下也确实养着好一批人;今天这事儿要不是顾忌那个女魔法师存在,他连跟这帮人多废话几句的心情都没有。
停大门外的马车呼啸离去,杜达、费迪南都还没反应过来——这就走了?!森林精灵是优雅的生物,但这会儿他俩完全顾不上形象,失色地盯向场中那个看起来宛如少年的小个儿,脸色跟见了鬼似的。
“走了啊?”尤纳尔也是处在状况外,还小跑到大门口那冲外探头确认了下,又警惕地转过身来瞪着格洛丽亚,大声喊道,“他们走了啊!”
“哈哈——走了好啊,走了就完事了。”格洛丽亚大笑,大喇喇走下台阶。
尤纳尔向后一个小跳,严肃地盯着格洛丽亚,不放过她的细微动作,“是你叫我出手的吧?”
“是啊,你干得挺好的嘛,一根草都没伤到。”格洛丽亚笑盈盈。
“……”尤纳尔不解了,“那就……完事儿了?真完事儿了?”
“哦!”格洛丽亚握拳一敲自己手掌心,露出恍然大悟表情;紧接着她提起长袍下摆、迅速转身奔上台阶,一个飞脚踹到扭身准备进客厅的斯尔纳屁股上。
“老娘叫你嘴贱!叫你幸灾乐祸!叫你无事生非!”
斯尔纳在体能上完全不是满世界游历的格洛丽亚的对手,一飞脚就被踹了个狗啃泥;带有细高根的女式长筒皮靴扎扎实实地往他只披了防风外套的屁股上踩,猝不及防下连护身精神场都没开的炼金术师哭爹喊娘。
“……”杜达和费迪南,两位容貌出色的森林精灵化身俩尊不太雅观的石塑雕像。
尤纳尔长出一口气,抹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一直稍稍弓起来的背总算挺直了:“吓得我……原来她身上的杀气不是冲我来的啊!”
东装作去观察庭院里的花花草草,就是不看狼狈求饶的斯尔纳。
发泄完胸中憋火的格洛丽亚一甩长发,矜持地提着长袍下摆走下台阶,还冲此间主人露出一个极富“温柔、”“风情”的微笑:“看在魔法女神的慈悲上,这次的事儿咱们不会坐视的。放心吧,事情会得到解决的。”
杜达下意识地躬身回礼:“愿森林女神护佑着您。”
魔法女神与森林女神同出一系,在上古神话中是亲密的姐妹;施法者所需的施法材料大多出自森林的馈赠,这是施法者们愿意与森林精灵保持良好关系的主因。当然,森林精灵的工艺产出,施法者群体也是最忠实的消费群。比起热爱流浪的雪山精灵、好战的暗精灵、不爱出门溜达的草原精灵,森林精灵一系也确实是最亲近其他种族的。
斯尔纳捂着屁股磨磨蹭蹭地回到客厅,哭丧着脸的他正满腹憋屈,一抬头就看到始终坐在老位置上巍然不动、还拿了本破书出来悠闲翻阅的安格斯。
看到斯尔纳走进来,安格斯合上书本,还责怪地冲他丢了个嫌弃的眼色,“你可真吵,斯尔纳。”
“……”斯尔纳顿时很有散伙不干回老家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