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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古老的居民们居住的平顶山十分广阔,其面积堪比中型城市;但他们的族群数量委实太过单薄,散漫分布的房屋加起来都没有二十间。
这些房屋被丛生的荆棘野草和成片的树林子分隔开来,每间石头屋的周围又散漫地分布着农田。离阿修家最近的邻居:约一里之外的一栋石屋,俩个身影正在田间劳作。
他们种植的农作物地面上的部分看起来像是巨化的萝卜叶,但是叶片上带着密密麻麻的手指长的细刺;一位皮肤黝黑、赤|裸着上半身和双脚,只在腰间围了条兽皮裙的、犹如青年农夫般的居民蹲在这些带刺萝卜叶植物边上,粗糙的手掌毫不在意地将遍布细刺的叶片翻过来,找出藏在叶根处的害虫,随手丢到嘴里。
“今年的春天来得早了点,虫子数量也比往年多。这样下去粮食要减产了,阿修那家伙要是饿肚子,又要赖到咱们家来。”青年农夫般的居民吞下肥肥的虫子,随口对他的同伴抱怨。
他的同伴坐在不到三十厘米高的田埂上,双腿斜盘,树轮削成的木盘搭在膝盖上,正慢慢地挑拣着木盘里的豆子。这个居民穿着两件兽皮拼合的长衣,只在肩部、腋下粗犷地缝了几针、其他地方都大喇喇地开着口,露出大片白净细腻的皮肤。听到青年农夫的话,捡豆子的人耸耸肩,“不行就去外面转几圈、找些鲜肉补充食物吧。上次咱们搞到的那条蛇味道不错,阿修那小子也吃了不少。”
“那些妖兽肉没什么味道,魔兽又不让抓,还不如照顾好这些宝贝蛋呢。”青年农夫对同伴提出的意见不感冒。
捡豆子的人摇摇头:“你就是太挑剔了……嗯?”他微微偏头,看向阿修家的方向,“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青年农夫头都没抬:“是阿乔又来了吧,阿修最怕他。阿乔也是奇怪,咱们这几代人,就他一个对外面的世界感兴趣,又老爱往不愿意动弹的阿修那边凑。上次他不还找了个借口强拉阿修去山下面转了一圈吗。”
“他们这些未成熟的小鬼哪个不是这样——咦,你听,动静好像更大了。”捡豆子的人放下木盘站了起来。
青年农夫想了想,索性拍掉手上的泥直起腰,“不然咱们过去看看吧,免得阿乔又把阿修强拖走了。”
这俩位居民神色轻松地闲聊着出了农田,顺着踩出来的小径前往阿修家。中途他们还遇到了住在附近的小孩,笑着冲那个小孩挥手招呼。
那个小孩大约是放牧归来,身后跟着一头迈着八字步慢悠悠行走的棘背爬行者——一种类似举行蜥蜴、脊骨上一溜倒刺、能辅助居民耕种的草食性魔兽;比起只有膝盖以下部分未成熟的阿乔,这个看起来要幼小得多的孩子更不像人类——他的脑袋比较扁,额头两侧那双粗大弯曲的魔角收不进去,肚脐以下更是被粗密的深色毛发覆盖,屁股后面拖着长长的狮子尾,下半身犹如直立行走的黑山羊。
赶到阿修家,一黑一白两位居民都笑了起来,阿修死死抱着自家门柱不撒手,不时高声疾呼,阿乔那小鬼则拽着他的一只脚使劲儿拖;两方都满头的大汗,也不知僵持了多久。
一人一边拉开这俩人,安抚住委屈得拉着一张脸的阿修;他们这种数量单薄的族群对于幼崽总是较为宽容的,但阿乔也得拿出“欺负”阿修的理由才行。
“东边林子里的木灵不见了!就是阿修负责的那一块!”阿乔果然是拥有很正当的理由,底气十足。
“咦?”一黑一白都惊诧了,齐齐转头盯向阿修,“怎么回事,你没有去巡逻吗?”
阿修摆脱被强行拉走的危机后又恢复了那副连呼吸都有气无力的样子,三人投过来的视线也没能让他产生紧张感,“巡逻的啊……上次还去过……”
“你的‘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的事?”青年农夫般的居民说道。
阿修以极缓慢的动作吞咽了下口水,看来是大约知道事态不一般了:“大概是……大概……”拖了半天,他的额头上浮现汗意,声音也小了,“就是……我去的时候……木灵还……没有意识啊……”
一黑一白都很有揍这个家伙一顿的冲动,木灵的诞生在魔界生物中算是比较快的,有灵智的幼苗出现、到产生意识、再到成熟,只需短短几百年;只有成熟体的木灵才有自由活动的能力,也就是说,阿修至少有三、四百年的时间没有巡逻过了。
“我都说是大事了吧!”得理不饶人的阿乔立即得意地大声嚷嚷起来,“我发现的时候木灵的气味都淡了!”
阿修还一副很委屈的样子:“那片林子……太远……了么……”
一黑一白都不想理他了,对视一眼,肤色白腻的那位说道:“怎么办,要告诉族长吗?”
“不要啊……”阿修用稍稍急切的语气哭求,丢失木灵不是小事,他很有可能被族长惩罚做几百上千年的苦活儿,对他这种懒到极致的人来说,简直是比饥饿更可怕的事。
“我们去把木灵找回来吧?”阿乔兴奋地大声建议。
正如人们会清扫家门口附近的街道、森林精灵会保证居住森林的自然和谐循环,这些居住在黑森林最深处的古老居民们,同样也是居住区周围环境的保护者。拥有智慧的木灵不属于本能生物,自然也是在他们的保护范围内的。
阿乔提出建议的时候深邃的黑色瞳孔闪闪发光,显然,这个小鬼提出这个建议的出发点别有用心,并不仅仅只是为了找回迷失的木灵;但他的建议让一黑一白两位居民都犹豫起来,看了看哭丧着脸的阿修,再遥望严厉的族长居住的方向,一时难以决断。
万里之遥的另一边,萨卡兰姆营地,藏在街巷深处的杜达家,一场小小的冲突似乎迫在眉睫。
从二楼房间往下望的南很是惊诧,他听过不少关于紫荆军的光荣传说,但从未想过紫荆军的人也有这种蛮狠霸道的一面;“征用”并不是什么好词,一般这种话从强权者口中说出来,这栋小楼就不再属于它的主人了。
简偏着头,挨着南一块儿往下看,刚成为成熟体的他在智慧生物这个大家庭里只是个新生的幼儿,脑子里还理解不了太多的东西;但幼儿也有幼儿的好处,他们的观念更加纯粹、不会受潜在规则影响、也更能透过现象看本质。
“入侵者?”简向南求证。他需要“监护人”的肯定才能确认自己是否正确。
南下意识想要点头,猛然发现不对,又强行忍住——简可是能与尤纳尔正面抗衡不落下风的,他轻易的表态很可能让简惹来麻烦。
“也许会有一些小麻烦,不过格洛丽亚他们能解决……还有安格斯在呢。”南勉强地笑道,“人类的社会,武力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即使事态失控发生冲突,也不能依赖武力一味胡来。”
“可是……这儿是我们、先来的。”简偏头,“那个人的、意思、难道不是让我们走吗?”
几天来的练习,简已经能说出较长的词句,同时,他敏锐的学习理解能力也开始让南感觉头疼。
自曝人类的阴暗面难免会让南感觉难堪,但他毕竟心胸豁达,很快就想开了,“是的,简,他的意思确实要想要赶走我们、包括这儿的主人,霸占这个地方。”
简点头:“应该赶走、入侵者。”
“听我说,简,人类——智慧生物有别于本能生物的地方,在于智慧生物懂得用别的方法、暴力之外的手段来解决问题。”南耐心地道,“不到万不得已,切记不可以鲁莽动手。性命是宝贵的,不仅仅是我们自己,别人的性命也一样。如果我们不明辨是否便鲁莽出手、又或是因极小的争端便意气用事生死搏杀,那就得不偿失。”
“武力驱赶、之前,先谈判。”简明白了。
南想了下,又补充:“如果有时候自己吃点儿小亏能避免争端,那么也可以退一步。当然,遇到涉及底线的事情,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是不能后退的。只是赶走我们的话,还能够被原谅。但若是连主人家也赶走、想要鸠占鹊巢,就是不能原谅的野蛮行为。”
简听得似懂非懂,茫然地偏着头。
与二楼房间里的平和气氛不同,楼下已经开始有些乱了;听到那个看似紫荆军高级军官的人说出“征用”这个词,此间的主人杜达眼神便锐利起来,嘴唇抿成直线,冷冷地站到自家的房屋前。
紫荆军军官只是冷淡地扫了那个异族一眼,又自如地打量起这精致的庭院。他的双手戴着绣金纹的白手套,这基本上是贵族军官的标识;有身份的人何时何地都会保持他们那延续自高贵血脉的优雅冷静,绝不会与那些出身底层的野蛮人或者爆发户子弟那样急切于出人头地、逞勇斗狠,动不动就亲自拔剑。就算是要收拾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异族,他们这样的人也不会污了自己的手——等着讨好他们、为他们卖命的人多着呢。
这位贵族军官无视杜达表现出来的抵抗之意,旁边的人已经急不可耐了;一个身穿制式铠甲的大汉越众而出,对杜达露出狰狞微笑,手伸向腰际。
“抱歉——这儿已经有人包下了。”清亮的女声响起,身着施法者长袍、肩披带着鲜亮长羽披风的格洛丽亚不紧不慢地走出客厅,站在台阶上;身高上具有优势的飓风女士抬着下巴,以一种比对方更傲慢、更睥睨的的姿态扫视一圈不请自来的客人们,声音中听不出喜怒,“诸位是没有找到合适的酒店呢,还是想要找本地人问路?”她的视线扫向预备拔剑的铠甲大汉,面带讽意地扬起嘴角。
闪亮登场的女魔法师让入侵者面色微变,控制住大门的数人下意识地向他们的主人靠拢;嚣张的傲慢微微收敛,一个个都绷紧了神经。
施法者是比较棘手的,特别是在这种特定的场所内;交战区的纵深度不够,武者会比较吃亏。
只披了件防风外套的斯尔纳也跟着走了出来,明明他比格洛丽亚要高一点点,那副猥琐的样子硬是显得他要矮小一些;这家伙嘴上向来是没有什么节制的,笑眯眯地冲板着脸的杜达一点下巴:“杜达先生,你们家的庭院虽美,繁茂的花木却很容易吸引虫子啊。你看,天色一暗,什么样的脏东西都跑进来了。”
“你说什么!”
“放肆!”
“哪来的乡下蛮子!”
“艹你X!”
铠甲大汉们顿时激愤起来,粗俗之词沸沸扬扬,连紧密守卫着贵族军官的侍卫都狠狠地瞪过来。
“……”格洛丽亚别提有多想返身踹斯尔纳一脚,偏偏这个时候她还不能这么干,这会坠了自己这边的气势,冷着脸高喝:“安静!养狗的人不懂得拉紧铁链吗!”
绕着弯子的讽刺会让人下意识地怒骂还击,气势十足的当面直斥却会让人暂时哑声;这些人一时间被震住,格洛丽亚又再接再厉、厉声大喝:“吾乃格洛丽亚·飓风!什么人闯入吾的居所?报上名来!”
场面上瞬时一静,最前面那个预备拔剑的铠甲大汉下意识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不敢后退——这儿怎么住了个有称号的施法者?!
贵族军官不能再装作悠闲地打量庭院了,阴沉着脸与格洛丽亚对视,他有些后悔带在身边的人手不太足够,面对一位突兀冒出来的施法者底气不足;但他也不可能轻易地松口撤退,这对于他乃至他的家族姓氏都是种侮辱,“外来的魔法师,你想要向紫荆军宣战?”
格洛丽亚心中冷笑,开始扯虎皮做大旗,也就表明这家伙看起来并不如表面上那样有底气,“阁下是谁?紫荆军哪一师的长官?又或是林赛家哪一位俊杰?”
贵族军官眼皮一跳,对方说出紫荆军、林赛家时的口吻太随意,这让他忍不住心底发毛;外来的人哪会对紫荆军有所了解?这女人该不会与林赛家哪位重要人物有关系吧?
——自然,他绝不会猜到这是托莱兄弟时常念叨紫荆军和林赛家,格洛丽亚只是随便听进去了那么一两句。
“我军可为远方的客人提供正式的接待之所,至于此处异族之家,我军要暂时征用,以接待贵人。女士,是否请贵方配合、搬迁别处呢?”语气依然傲慢,但这个贵族军官的态度确实是缓和多了。要不是这批人里有个有称号的施法者,他的下属早就冲进去撵人了。
格洛丽亚眉毛倒竖,她可不是耐心太好的人,这会儿也毛起来了:“我拒绝!贵方既然有接待之所,何须征用他人居所?”
贵族军官大怒:“不要得寸进尺!魔法师!萨卡兰姆不是你们这些异教徒放肆的地方!”
“闯入别人居所喧哗之辈,也敢说别人放肆?!”格洛丽亚吼道,手腕上光华一闪,法杖就掏出来了。
紫荆军在艾美卡斯大陆首屈一指,这个贵族军官披着紫荆军的皮在萨卡兰姆横行无忌,从未遭到过如此无礼的反抗、如此毫无回旋余地的拒绝,这会儿哪还顾得了那么多,手一挥暴喝道:“给我拿下!”
上头都吩咐了,再棘手的对手硬着头皮也要上,再说了,这群人也就施法者看起来有点儿麻烦,其他人都挺弱不禁风地,人数也远远比他们少;侍卫们拱卫着贵族军官向后退、院外的铠甲武士们则从两侧流水般涌进来;千钧一发之际,又一道嗓音高声响起:“女士、先生们,冷静一点,在营地动手太不合适了,朋友们,请先听我说句话,好吗?”
趴客厅窗台上看了半天的东整理下衣领走了出来,先安抚地冲格洛丽亚躬身微笑,又看向刀兵出鞘的铠甲武士们。
“不知阁下名讳,恕我不能正式见礼。我名为东·托莱,曾为布莱尔·林赛城主服务。”几句话硬是与林赛家拉上关系,外形上看来颇具精英人士气质的东很快吸引了场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铠甲武士们脚步稍缓,领头人的人转头去看贵族军官。
萨卡兰姆龙蛇混杂,这个贵族军官还到不了一手遮天那个地步;得到台阶,贵族军官自然要稍稍做出配合,举手向下一按,铠甲武士们便暂时停住攻势。
贵族军官锋利的目光上下打量一遍东,他是知道布莱尔·林赛这个名字的,林赛家当代俊杰中,布莱尔好歹也是一城之主;而东·托莱这个名字,虽然想不起来,但也似乎在哪儿听过。
剑拔弩张的气氛得到缓解,看似摆出轻松自在笑容的东暗地里松了口气,声音里的底气听起来还是那么十足:“飓风女士是来自东林鲁尔的客人,不久之前,曾服务于切斯特前线,是赛因王国的好朋友。”
不管怎么说,先立起闪亮亮的招牌把人唬住,这方面东玩儿得挺溜;对面的家伙们听到这儿,果然是又被震了一下,凶恶的杀意稍微收敛。
当然,只这样是不足够吓走这些地头蛇的,东话锋一转,“我曾经对飓风女士多次提起紫荆军军威之强,奈何一直没有机会让远方的客人亲眼见识。如今恰逢其会,倒是颇为幸运。贵属下想必乃是紫荆军精锐,可否请其中几位展现一二,让赛因的客人们开开眼界呢?”
含贵族军官在内,入侵者们看东的目光都不怎么善意了;这小子是想让群殴转单挑,确实是能够弱化争端范围和破坏力,但让他们去跟施法者单打独斗?这个小白脸儿脑子坏了吗?
东侧身向格洛丽亚行礼,面上挂着微笑:“女士,你以为呢?当然,我知道施法者是偏好和平的,并不喜欢轻易出手,不若……让他人代劳?”
格洛丽亚满意地看一眼东,她知道这小家伙打什么鬼主意了:“当然了,东。若是不慎破坏此间庭院风景,我都不知该如何向杜达道歉。既然如此……就让我们之中最弱的人出来见识下紫荆军之威名吧。”话落,她极为自然地冲趴在客厅窗台上看热闹的尤纳尔一挥手,“尤纳尔,你过来!”
“让最弱的人出手”这个说法激怒了入侵者们,那个呆头呆脑的小个子跳出来后,贵族军官更是感觉受到了侮辱,白手套用力捏成拳状。
东还不知死活地挂着满脸笑容冲入侵者们探头:“阁下,能否请贵属赐教一二呢?我为布莱尔·林赛城主服务时,城主大人也曾多次提起紫荆军中军士如何精锐强悍……”
“聒噪的小子,滚到一边去!”比较冲动的人立即站了出来,他们没少在上头人面现表现肌肉,只要不过头、别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们的这位顶头上司都是默许地;站出来的这哥们五大三粗,大腿直径塞过普通人的腰围,手臂上岩石般的肌肉将铠甲下的内衬轻便服撑得紧绷绷的。
“诶?真让我来啊?”尤纳尔束手束脚地走下客厅台阶,还不时转头向后看;平时这帮人盯他盯得别提有多紧,稍有什么出格动作就鬼吼鬼叫、格洛丽亚的惩罚之风一天至少在他身上施展好几回,这会儿怎么就忽然“大方”起来了?
——他这副狐疑的样子,在对面眼中看来自然是怯战、胆小之类的表现了。
“去吧去吧、别受伤了啊。”格洛丽亚一脸温和的微笑,还“鼓励”地冲尤纳尔一握拳。
尤纳尔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看看前面那个满身无用肌肉块、双腿骨骼都因不堪重负而有些变形了的傻大个儿,又转头看看笑得不怀好意好深莫测的格洛丽亚,他怎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呢?
“畏畏缩缩的蛆虫!快上来受死!”那个壮汉嚣张地叫道,示威似地弄出咯咯的关节响声。
因格洛丽亚强势登场而被忽视的此间主人杜达都不忍心看下去了,被那帮人推出来的小个儿还没对面的壮汉胸口高;森林精灵是真正热爱和平的种族,住客们对这座小院的庇佑让他很感激,可他也明白既然被军方的人盯上,这座房子八成是保不住了。叹息一声,杜达转身向客厅里走,他不想看到血腥的斗殴现场,不若提前去预备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