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见身侧的女子呆楞了一顺,闻奇下意识地问:“是不是真言镜有问题?”
虞重水疲惫地捏了捏鼻梁,对上众人担忧的目光,微顿:“不......没什么。”
幻境中时光流逝极快,可等她醒来,竟也只是眨眼间罢了。她依旧觉得双目生疼,连瞧着地面都有些重影。
稚儿最后......飞升了?
慕稚儿搀住虞重水的手臂,敏锐地注意到她的苍白面色,抿唇:“我们就此分开吧。”说着抬头打量女子的神色。
闻奇适才联系家族,此刻已有飞舟自上空而来,阴影降落在几人头顶。
他们对视几眼,孙悦悦期期艾艾道:“虞仙人,要不您跟我们回去吧,父亲想表达谢意。”
面前的温和女子摇了摇头,顺着慕稚儿的心意摆手:“不劳烦几位了,我们还有别的事,就先离去了。”
孙悦悦几人作揖,目送着两人渐行渐远。
*
万峦山脚有一处茶棚,虞重水递给老板几枚铜钱,换来两碗热茶和几笼包子。
“先吃吧。”她将热气腾腾的食物推到慕稚儿面前,见他有些犹豫,叹气:“想问什么等吃完了,我都告诉你。”
慕稚儿捏紧了手心里的木牌,黑亮亮的眼边吃边觑女子的脸,似乎这样能吃得更香。
虞重水被逗笑了,她一手撑着下颚,一手轻点在桌面上,看着少年风卷残云地吞完包子,笑着递过去一盏茶。
“别噎着了。”
两个人正式展开了会谈,本质上也是慕稚儿一直在提问,即便如此,他的眼神依旧小心翼翼得透着可怜,看得虞重水心软。
“知道无情道吗?”虞重水垂下眼,语气透着飘渺:“你体质特殊,修炼无情道是最适合的。”
慕稚儿倾身,眼里有了光彩:“姐姐不是讨厌我才疏远我的吗?原来是想我修无情道?”
虞重水点头,怜爱地看着他:“无情道灭人欲,需断绝一切情爱,世人皆被情字困扰,修炼此道需要你连我也漠视,你愿意吗?”
如果他愿意的话,她再想想办法。
“不愿意!”慕稚儿猛地站起来,神情很是激动,他的胸膛起起伏伏,直到虞重水看向他才有些冷静下来,面色惨白:“我不愿意。”
他永远也不要离开虞重水。
女子轻柔地按住他的肩膀,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面上浮现了些许柔情:“没关系,也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选。”
见慕稚儿双手颤抖,虞重水依着他坐下,捂住他的双手,安抚道:“我道歉,稚儿,前段日子是我擅作主张疏远你,我知道你很难受,我也很难受,原谅我好吗,以后不会这样了。”
回忆起幻境里的危稚,那番痛苦癫狂的模样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呼吸间依旧是刺鼻的血腥味。
飞升正道,他就真的开心了吗。他可是挥手间覆灭了整个“盖”呀。
无情道,能成为有情人心中的杀道。
虞重水絮絮叨叨地表达自己的歉意,实际上她并不是一个擅言辞的人,至少道歉也是百年未有了。
可过了一会,身边的少年身形有些颤抖,低垂着脑袋不看自己,这让女子有些赧然,掰过他的脸颊向这里。
赫然是一张羞红了的面孔,整张白皙的脸因为害羞而冒着热气,他的双眼沁着水,此刻异常闪亮地盯着虞重水,充斥让她有些心悸的情感,复杂到令虞重水哑言。
“这是怎么了?”虞重水摸了摸他的脸,笑道:“怎么还害羞起来了,我有说什么吗,脸皮那么薄。”
此刻的慕稚儿和幻境里相去甚远,以至于虞重水不知不觉间卸下了防备,倾下身和他额头相贴,专注地盯着他纯粹的双眸。
着双眼真的是虞重水见过的最干净的东西了。
慕稚儿感觉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他屏气对上女子难得的喜爱眼神,脑海里回荡着“我也难受”这句话,手中的木牌几乎要被汗水浸湿。
也就是说,仙人是喜欢自己的吧。
只要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慕稚儿就喜悦得情难自己,趁着虞重水对自己还有愧疚,他大着胆子道:“姐姐......我以为您不要我了......”
还未等他落泪,就察觉自己眼下落下一个冰凉的触感,一触即分,却也如同霹雷一般让他手脚僵直。
虞重水歉意愈甚,她吻了吻对方的眼角,实在是不想再把他惹哭了,赶忙把人搂到怀里,生硬地哄:“我不会抛弃你的,稚儿,之前是我不对,我会补偿你的,想要什么跟我说好么,别哭了。”
鼻尖是仙人淡淡的药香,熏得慕稚儿眼神昏昏沉沉,开心得快要晕厥过去,他试探地攀住女子的脊背,隔着薄薄的衣物,皮肤的触感让他心跳加快,喉间发痒。
“没关系。”他听到自己这么说,手指轻轻绕上虞重水的发丝,没舍得用尽,只是从中截断半根,攥在手心,才嗡嗡道:“只要姐姐不离开我就可以了,别的我不要。”
虞重水抚摸着他长到肩膀的黑发,声音轻柔:“再想想,没别的愿望吗?”她是真的想要补偿这个可怜孩子啊。
慕稚儿抬起头,晕乎乎的脸上是满足的笑容,他把手心里的玉牌拿出来,可怜巴巴:“我想让姐姐戴着这个,可以么?”
虞重水任由他围着自己的腰,颇为好奇:“这是什么?看着很像姻缘牌呢。”
一语道破,饶是慕稚儿也有些慌张,他还不想让姐姐知道自己的心思,这样她会觉得他是借机行事,会厌恶他的......
脑袋上落下一个冰凉的手掌,虞重水捏了他的面颊,叹气:“柳姑娘是个好孩子,你以后不要对这类人那么绝情了。”
她拨弄两下木牌,注意到了上面的两圈头发,好笑地放下手:“我说过不会离开你,这下放心了吧。”
慕稚儿头埋在她怀里,闷闷地点头:“嗯。”
他有些郁闷,因为姐姐完全不理解啊,还以为是什么追踪的法器呢。
慕稚儿有些挫败,心里像是有两方在拉锯,怀着既想知道虞重水的反应,又不敢面对对方的嫌弃的想法,赖在女子怀里好久,才恋恋不舍地坐直,只是眼神还是颇为迷离,看得虞重水发笑。
插曲过后,慕稚儿再次问道:“那我以后修什么道呢,和姐姐一样的有情道可以么?”
只要是虞重水走过的风景,他都想走一遍,要是对方能陪着他一行,就更好了。
虞重水握着对方的手,无意识地把玩着,弄得慕稚儿面上的热度就没有下去过。
“有情道。”她想起自己倒退的修为,言语多了一分感慨:“这条路走到底,也未见一人飞升。”
慕稚儿说:“姐姐修得是对谁之情呢?”
虞重水的思绪飘的很远,她回忆起那日确认道心的自己,那副憔悴痛苦的模样,声音也有些低沉。
“似乎是保护弱小吧。”
她的道心一直都那么虚无不实际,才会在她犹豫不决时倒退,意志坚定时也上升的缓慢,她已经很久没有提升过修为了。
若是修大爱,她就输得更惨了,因为......
虞重水捻了捻少年的柔软发丝,语气温润沁人:“说起来,有件事还要谢谢稚儿呢。”
对上后者疑惑的目光,女子轻声:“我现在的道心是你啊。”
修大爱者,若是有了小爱,修为便会停滞不前。
*
虞重水是天地灵莲,生自风停山的莲花池。道心是什么,她一直参不透,直到从幻境中醒来,她才确定了一件事。
至少保护稚儿平安喜乐,是她现在动摇的心境唯一能做的事情吧。
姐姐又在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了,慕稚儿想,可是他还是非常实诚地红了脸,心里脑里不住地品味这句话,高兴地几乎要笑出声。
虞重水从未收过弟子,也自认为不是好师父,但她非常肯定的是,慕稚儿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徒弟。
他的参悟能力很强,快到了令人咂舌的程度,只要是虞重水布置下的任务,他绝对能提前优异地完成。无论是玉简的心法知识,还是外出的实战经验,都让慕稚儿迅速成长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法修。
从万峦山下来,他们便直直向昆山赶去,路途遥远,突遇精怪妖物虞重水便不插手,让慕稚儿处理。
替慕稚儿渡完金丹劫,虞重水便加快了进程。
按照他的修炼速度,很快便能洗髓重塑了。
慕稚儿此时已经是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两年的历练让他的眉眼愈发稳重,及腰的长发用青色发带松松垮垮地束在身后,行走间自有一番韵味。
他正在和掌柜交涉,他漆黑的眼能很好地掩盖其中的锋利,语气温和疏离,和虞重水梦中的黑衣青年有着天壤之别。他喜着绿衣,平日也是一袭青衫,腰佩沧澜剑,白色朴素的长靴踏在乌黑的地面上,称的不染一尘。
注意到女子的目光,他好脾气地笑,朝店家递出一角银子:“一间上房,麻烦送热水进来,不用找了。”
跑堂响亮地哎了一声,笑眯眯地接过银子,嘴里奉承道:“得了,您夫妻二人真是郎才女貌呀,二位上面请。”
他说的不错,此时的慕稚儿站在女子面前,再没了两年前的局促小心,高了一截的他毫不隐藏视线中的感情,直直地看向虞重水,挑了挑眉。
虞重水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无奈道:“上去吧。”
没得到想要的回应,青年也只是撇撇嘴,便与她相携而上。
姐姐还是这般,真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慕稚儿半张脸隐在黑暗里,盯着女子细白的脖颈,鼻尖萦绕着幽香,喉头微动,片刻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离昆山,已经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