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起萧墙(一)
身为不完整的器灵, 又能逢机缘巧合开了灵智,本该是天赐之机。
但它无法抗拒巨柱源自天道的力量诱惑, 甘心以身相殉,许多年来与之相依相生, 反是为自己套上了枷锁。最后一旦与巨柱之间的系联被切断,就算想回到从前,也是不能。
九真与宝船之灵的幻影渐次消散而去,可他们的执念却仿佛仍在这殿内徘徊。
胸间烦闷之感泛起,不知是眼见九真与那敢自为天的宝船之灵的最后结局,还是先前在以刃入柱时受了暗伤,一时之间, 苏长宁竟是不愿去想。
九真心愿至情, 宝船之灵心慕至强,最后的结局,却是如此。
苏长宁仿佛想到了什么,可又如隔了一层纱幕般模糊着, 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要用尽全力, 去揭开这一层碍事的幕帐。好在下一刻玄元抄自行生发,识海中纷乱的念头都为之一定,幕帐也好,焦心也罢,都在刹那间散去。
杂扰的念头澄去,五感便清晰起来。苏长宁这才发觉耳边一直持续不断的细微碎裂声竟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在不断地变响。
待她扭头向声音传来处看去时, 却不由心惊!
那矗立殿内中央的巨柱,此时已布满了寸许见方的裂纹,碎屑不断簌簌下落,正在碎裂崩塌!
她目光凝住刹那,随着一块略大碎片的落地,空间之内竟是一记微震,原本空无一物的所在,慢慢衍化出一处不断扩大的幽黑小点。若有人此时向其中投过神识去,便会发现这小小的黑点内,竟是“空”!
“空”说来与混沌极似,是以触摸到混沌大道一丝边角的苏长宁立即便有了感知,可是相对于混沌,“空”则是绝对的无,连无本身都是无。
万法不生,大道无存之空!
一时间苏长宁心念电转,心道只怕是这许多年过去,宝船之灵始终与那巨柱相依相存,此时宝船之灵消散,却是令巨柱也无法支撑下去了。
将自己的推断与众人说了,尽管大家都在先前力战中受创不轻,各自有伤在身,可随着巨柱崩塌而来越加剧烈的地动和“空”的出现,他们明白此地绝不可久留。
可惜冲和元气大伤,再不能驭使那件跨越空间法宝,只得各自运起遁光离开。
遁光升起之时,苏长宁堪堪向正在崩毁的巨柱投去了最后一眼,只见剥离了那一层平凡无奇的外表,巨柱之上露出斑驳的幽黑色泽,内中金光隐现,只一眼便令人觉得玄奥万端,不可臆测。
这便是天道四维之力。
却也并非坚不可摧。
目光稍凝,腾起的银光下一刹那便将苏长宁包裹在内,挟着她极快地向裂隙之上遁去。
好在宝船之灵已死,宝船之中的各种幻阵术法都没了作用,加上天柱虽受了宝船之灵的影响开始崩毁,但宝船之灵的力量对于它来说并不够巨大,那些“空”的形成也极是缓慢,总归一路无事。
重见天光,皆是别有一番感慨。
此时他们身后裂隙固然还在,可宝船所在处已全然崩塌,与破碎的天柱一起,深深地被埋入了地下。“空”的存在,令之后甚至是化神修士,也再不敢涉足。
青虹宫一行人身上皆带伤,加之因凌破霄的折损与庚破天的重伤心情沉重,当即告辞而去。
近年来青虹宫中人才并不如从前鼎盛,这一回灵渊剑君伤及剑心本源,没有数百年难以修复道基。于数百年内难再有新的元婴道君修成青虹宫,今后在南华中仅次于紫霄的地位是否还能稳固,尚得两说。
一出裂隙,各人都收到了无数传讯,除却师友相问平安,苏长宁还收到了玉容的几条讯息。原来自从严清荷进入裂隙行踪不明,她又失去了众人信息后,便立刻向门中回报,本待紫霄再派些弟子过来接应以便处理,可未料门中却有了些事务,无法亲自前来。
玉容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对紫霄来说,苏长宁也罢漱月也罢,都是年轻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说是门派未来希望也不为过,而冲和作为紫霄三元婴之一,对门派的意义也是不言而喻。是什么样大事,才能令紫霄门中放弃接应他们的努力?
苏长宁并不欲深想,左右当下就要回返门中,究竟是何事端,并不能瞒过她。
可是她这一回,却是错算了。
与冲和漱月一同回到紫霄,还未等她启见掌门说明事情始末,就被倾宫峰弟子早早地在山门截住了。
“苏师叔,奉素离师祖令,请您即刻回峰。”来接她的弟子面生得很,想是近年才新入峰的。
没等苏长宁回答,那边冲和就道:“长宁你去罢。此间有我与漱月便可。”
漱月不曾开口,不过也点了点头。
苏长宁应了下来,当即随着那弟子离开。
一路行去,紫霄风景如旧,可不知为何入目却没了从前那份令人发自内心的寂静安然,像是有什么在暗处生发滋长着一般,躁动不安。
更奇怪的是,平日里峰内虽算不上热闹,总也少不了人来人往,这回她一路穿过峰门直向素离洞府而去,却是一个同门也没见着。
不管苏长宁如何疑惑,到了素离洞府门口,依旧按着礼节向一处传音禁制道:“弟子苏长宁,拜见师尊。”
“嗯。”片刻后那边才传来一声应答,听不出喜怒,倒是平静地古怪,“你进来罢。”
苏长宁如言入内,穿过几重打开的阵法禁制,远远地便见素净洞府间石台高企,其上盘膝而坐之人风神若仙,难得地穿着紫霄峰主的全套服饰,正是自家师尊。
“长宁。”分别多时的素离虽风采未减,但细看他眉宇间倦色更深,鬓边星白暗染。开口时语气里更是没了往日的那分和煦,见她安然归来竟半点欣喜也不曾露出,只道,“跪下。”
苏长宁蓦然抬头,不解地看去,可素离神色间仍是淡漠。
此世以来,这位师尊向来护她良多,自上次见他容颜憔悴时便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否则不当如此。
苏长宁并未有丝毫反驳推诿,当即振衣便在他身前跪下。
“因心中贪念,自请进入险境,此其一。不顾同门之谊,令同梯折损其中,此其二。”素离的语气沉重,“这两叮四阒怼!
素离这段数落,在苏长宁耳中,实在牵强。且不说她进入裂隙宝船中所为为何,严清荷身死都算是她的错的话,那宗门上下真再无敢与同门一起历练的了。
但是素离口气异常坚决,他又如何是会无理取闹之人,苏长宁心思微转,将辩驳的话按了下去。
“你可有话要说?”
苏长宁沉默片刻,才低头道:“任凭师尊处置。”
“罢了。”素离眸色沉沉,不置可否,“念你初犯,便入静思台静思去罢,未有为师之令,不准擅离。”
说完,他便垂眸一语不发,任由苏长宁在行礼后自行退了出去。
循着执事弟子送来的玉简,苏长宁寻上了静思台。
静思□□立于紫霄山脉最僻远处的一座孤峰之上,乃是紫霄派中高阶弟子犯错时思过静想之处,因旧时为地火炙烤之处,在火灵耗尽熄灭后灵气贫乏几近于无,不利修行。更甚者,修士原本寒暑不寝、不饮不食的近仙之体在其中也形同虚设,一如凡人般畏寒惧暑,知饥思食。
静思的处罚,对于那些往往是宗门希望的高阶弟子来说实在太耽误修行,师长也不欲耽搁了他们前程,是以近些年来已极少有弟子入内受罚了。
所以等苏长宁来到静思台外时,只见峰内雾气氤氲,并看不清有何景色,只在入内必经之处有间小小的青瓦屋,看起来有些敝旧,原本布在外面的几个阵法也零零落落的。
苏长宁行至青瓦屋边,正想叩门,便听“吱呀”一声响,竟是从里打开了。
“身份牌。”屋里行出之人一袭紫霄内门弟子服饰,金丹修为,面相看起来却年纪不小,五官都是平常,眼皮要睁不睁地耷着,门才开了一线就向苏长宁伸出一只手来。
修士的身体在灵气滋润之下,与凡人有极大区别,尤其正道修士,因功法正大光明之故双手大多都是莹净修长,可眼前的这只手上却布满了薄茧,仿佛长久地做着什么苦役一般。
心中尽管转过数个念头,苏长宁手上不停,将身份玉牌由纳戒中取出,递了过去。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玉牌上停了片刻,修士问道:“倾宫峰,苏长宁?”
“正是。”
那修士点点头,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然后便将玉牌随手还给了她。
“既来了静思台,便与你在峰中不同。”
就在苏长宁以为他要晓以什么教谕时,那修士又道:“静思去吧。”
苏长宁顿了片刻,方才照他的指示向峰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