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麓下夜的雨。
贺雪被捆仙锁套着, 拖行至天衍宗议厅内。
行人自议厅后走来,个个面孔模糊,走在第三的是个白衣人, 贺雪的目光直追着他,目不转睛,心口升强烈而复杂的情绪,似欢喜,似酸涩, 似绝望。
宗主落座, 看着他, 问道:“贺雪, 你认错吗?”
那白衣人声音冷肃:“没什么好说的,这孽徒自我门下,今日便由我清理门户!”
贺雪立刻为自己辩驳:“师尊,穆长老不是我杀的!我没有勾结妖族!旁人不信我,难道连你也不信我吗?”
旁的人冷嘲热讽:“呵,人证物证具在, 竟还敢嘴硬!必是玄雷之刑还不够狠!”
“听听他这话说的, 难道剑尊会为他做伪证不成?”
“嗤, 癞蛤蟆吃天鹅肉, 还在肖剑尊呢?就凭他那个下贱身, 若不是剑尊破格收他做徒弟,他早不知死在什么地方。没到他反而恩仇报!”
那些嘲讽, 贺雪听在耳朵里, 心如针扎。这些话,早在他向师尊剖白心迹之后,便听无数遍, 但他始终相信,师尊对他绝非无情,他只是困囿于礼数,不肯承认罢。
剖白心意之后,师尊便对他直避而不,失去师尊的庇护,那些平素眼红妒忌他的人对他明里暗里编排诋毁,恶意如潮水,打得他乎天旋地转,站不住脚。
那其中跳得最高的,便是穆长老的儿子穆□□。他忍无可忍,跟穆□□动手来,狠狠教训他顿,没到穆长老为护短,公私不分,竟让人把他带到洞府,声称替师尊教训他。
他的确与穆长老动手,眼看打不过,便伺机逃走,可穆长老和穆□□竟死在洞府。
查验死因,那些人竟是死在他的斗雪剑之下,切的证据指向他。
甚至,宗主动用门派秘宝前尘镜查看,那在洞府内大开杀戒之人,的确是贺雪没错。
贺雪无可辩白,这世界只有两个人知道,他是无辜的,是他自己,另人,便是那个凶。
师尊显然不是这两人之,他说:“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贺雪,我后悔收你做徒弟。”
比师尊眼中的痛恨更为沉重的,是贺雪内心的绝望痛苦。哪怕被千夫所指,也比不被喜欢的人误会指责。
三长老咳嗽声,问道:“贺雪,你为什么杀死穆长老?你是否与妖族勾结?”
贺雪心如死灰,只剩下句:“我没有。”
“哼,你说没有便没有么?人证物证具在,你还狡辩!不知悔改!”
师尊怒不可遏,拔剑来,欺身前:“没什么好说,从今往后,我没你这个徒弟!你也不配再使斗雪剑!”
说罢剑刺,贺雪右手跳,火辣辣被鞭子抽似的,那疼痛简直痛到骨子里,让他心尖尖跟着颤抖。
师尊这剑,用十成功力,他承受不住,即跪在地,吃痛地捂住右手伤处。他抬头,看着师尊,恍惚回到刚被师尊带回天衍宗的那天。
师尊看着天际垂云,说:“贺雪,我可不收草包做徒弟。”
小小的他抬头,看着那面容英俊冷肃的男人,捏紧小拳头,挺胸膛:“我不是草包!我来做仙门第剑修!”
男人低下头,看他眼,翘嘴角:“既然这般有志气,那就让我看看吧。未来的仙门第剑修。”
贺雪眼前片恍惚,看着血流如注的右手。
他再也做不成仙门第剑修。
贺雪沉入梦魇之中,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不停转动,泪珠子顺着太阳穴往下直掉。他直没有床,莫还陵与荧徽剑尊找来,这才发现他的异状。
“儿?!”荧徽剑尊手足无措,扶着他小心躺在自己怀里,只手搭他的手腕:“儿!”
“他在做噩梦,这是怎么的?”莫还陵眼尖,看到桌装“糖丸”的布袋子,连忙拿来看,里头的糖丸只剩下三四粒。
他捉丸,放在鼻子下看看,又舔舔。荧徽剑尊注意到,向他解释:“这是我从灵妙阁弄来的养心益神丹。”
“你弄多少来?”
“十五颗。”
“嚯,养心益神丹炉得炼十年,十年所不二十之数,你这是把人家大半的丹药抢来啊。”莫还陵晃晃袋子:“这养心益神丹虽然是好东西,但雪仍是□□凡胎,这玩意儿是能多吃的么?”
荧徽剑尊皱眉,手忙脚乱:“我怎知道!怎么办?他为何直不醒?不紧?”
莫还陵他脸紧张,叹口气,“他这是神魂不稳,被噩梦魇住。我去煎服汤药,你照看好他。”
莫还陵煎药去,贺雪仍未醒来,眼泪倒是不掉,只是直捂着右手。荧徽剑尊他的右手按进怀里,小心揉搓,贺雪喃喃说话,靠近细听,他说的是:“疼……师尊……疼……”
荧徽剑尊颗心被人攥着胡乱揉搓似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笨拙地拍拍贺雪的后背,轻声说:“不怕,师尊陪着你……”
贺雪似乎能听,却哭得更厉害,眼泪流得像小溪似的,仿佛受天大的委屈,咽在肚子里,有人关心才敢这么哭来。
荧徽剑尊急坏,冲院子,催问道:“老酒鬼,你的药呢?”
莫还陵匆匆端着汤药进来,吹两口,让荧徽剑尊扶着贺雪,点点喂进他嘴里。
喂大半,贺雪忽然哇声全吐,睁开眼,大叫声:“师尊!”
那声叫得撕心裂肺,荧徽剑尊连忙握住他的手,却被贺雪猛然推开。贺雪眼睛睁得老大,满是痛恨,死死盯着他,竟像是辈子临死时的眼神般。
“你走开!”贺雪拳捶在荧徽剑尊胸口,身子软,整个人栽,竟昏过去。
莫还陵连忙把药碗放在边,摇摇他,叫道:“雪?”
贺雪已然昏过去,荧徽剑尊身子僵硬,脸色惨白,明明是无所畏惧的人,眼神中竟带着分恐惧,问道:“他……他是来吗?”
莫还陵安慰他:“不至于,人哪有这般容易前尘往,等他醒来再看看。”
贺雪这次不到炷香的时就醒,他皱着眉头,只觉得头涨涨的难受,仿佛从场大梦中醒来,人愣怔着,拼命回忆,却像把手伸进河里抓流水,什么也抓不住。
“乖徒弟,你刚才梦魇,好点没有?”
贺雪抬头,莫还陵满脸关切,坐在床榻边,师兄则站的远些,眼神未与他对视。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师兄的瞬,他心中满是怨愤痛恨,然而那情绪来得莫名,去的也其妙,仿佛只是突然撞进他的身体里又飞快抽离似的,贺雪再定神去看,那分明是他视作亲人的师兄。
“刚才做个噩梦……”贺雪擦擦脸颊,脸颊湿漉漉的,让他有些难为情:“让师尊和师兄笑。”
师兄这才走到他身旁来,犹豫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没就好。你可还记得自己梦什么?”
贺雪捂着额头,思索片刻,皱眉摇头。
“不记得便好,免得扰乱你的心智。”
话虽如此,贺雪却觉得师兄的神色有些微妙的不对,他没那么多,按照莫还陵教的法子,把昨日服用的“糖丸”克化,丹田处那股热流终于散去,但天晚他又做噩梦。
第二天他把这告诉师尊和师兄,师尊脸色凝重,师兄更是脸色煞白。
“怎么?难道我是患什么不治之症吗?”贺雪不由得忐忑来。
“无,你专心修炼,师兄去趟。”
荧徽剑尊离开天,回来后,眉眼透着轻松,问贺雪:“这日还有没有做噩梦?”
“偶尔是有的。”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做噩梦醒来,便觉得对师兄的尊敬喜爱少分,不过这话他是不敢说的。
“放心,师兄已寻得秘法,这就为你封印梦境。”
荧徽剑尊与莫还陵商讨番,确认封印之术对贺雪无碍,便施术贺雪的记忆封印。
那之后贺雪的确不再做噩梦,没有噩梦干扰,修行日千里,很快便在莫还陵的指点教导下入道。
莫还陵赞赏他天赋过人,师兄亦难掩得色,称赞道:“这次入道,比前世更快年,这个师父没给你选错,待你到我这个年纪,必便是仙门第剑修!”
听“仙门第剑修”六个字,贺雪忽然觉得胸口闷。
这天他正练习御剑飞行,在云层里下穿梭,沾身的水珠,落到天衍宗下层,靠近地面之处。
地面,个外门弟子围着人,推推搡搡,那人垂下眼睑,眼眸中现线杀机,他瞥贺雪落地,登时眼睛亮,换做副畏惧模样,跑向贺雪,躲在他身后。
外门弟子知道,贺雪是荧徽剑尊的心肝,哪里敢在他面前造次。无需贺雪说话,那人便行礼,匆匆离开。
那弟子从贺雪身后走来,向他行礼道谢:“多谢这位师兄救我,救命之恩,需得以身相许才是,师兄收下我吧,洒扫庭院,牵床叠被,我会的。”
贺雪无奈又好笑,抓着那人的衣袖,怕他跑似的:“静书!你何时来的天衍宗?!为什么不去找我?”
那身穿外门弟子服的,正是他日思夜的好友何静书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