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坊市后,凌风并没有走得太远。
正是夜晚,二人在附近找了一处僻静的山谷打坐。这些年来除了四处游历,多数时间都是找个地方打坐修行,两人早习惯了。
凌风放出真君殿来,启动星斗盘禁制,开始接引星力。真君殿本身也能接引星力,多了星斗盘,效用更佳。
有一次凌风突发奇想,想着把星斗盘也炼制到真君殿里面去,于是他问鹏天王有啥好办法。
鹏天王言道:熔炼法器,可不是开炉融了宝材就能成的事儿。
他的十二白玉楼能熔进真君殿,是因为他抹去了白玉楼的烙印和核心禁制,再加上两个法器又都是出自土木岛,用同一道秘法炼制而成。
凌风不知道星斗盘的核心禁制,也不可能抹去,此事便就此作罢。
自从大树神符给了白蛇小妖一道法诀之后,树杈上便有了条白蛇虚影,日夜吞吐清气。喊之不来,打之不去,凌风也不再去管它。
紫薇帝符祭炼到了三重以后反而内敛起来,星力却更加醇厚了。
凌风很少拿此符对敌。这些年来,除了在冥狱那次,没有再拿出来过。师傅说‘此符现在泄露不得’,再加上他怕自己祭炼层数不高,用起来不能得心应手,被人所破反而不美。
凌风打坐空挡,看到鹏天王也在真君殿里用功,心下暗自叹了口气。
自打两人来到南赡部洲之东,鹏天王就变得越来越沉默。太虚派岂不正是在这南赡部洲之东吗?
这事儿没法劝。好在游历了这么多年,鹏天王的性子也沉稳了许多。‘有机会还是得帮他了结了这桩心事才好。’凌风心说。
忽然一声低沉的琴音传了过来,似乎不近。
鹏天王的感应范围比凌风大得多了。他感应了一会,点头说道:“好琴。是个凡俗之人。”又说,“从前我有个师妹也爱弹琴。”然后就沉默了。
“走,我们去听听。”凌风临时起意,他见鹏天王脸色郁郁,就想着拉上一起散散心。他对琴没什么研究,只是觉得这样的夜色,听听这样的琴声,感觉还挺不错。
二人现在隐藏了气息,在丛林后面静听。
一个年纪不大面容清丽的姑娘,跪坐在一副木几之前。木几正中有一架七弦古琴,右上角置了一个香炉,炉中烟翠纤纤。
姑娘先是轻拨了几下,琴发出了铮铮低沉的声响,古韵旷远,接着素手一按,复又抬起落下,几丝袅袅便从琴里生了出来,似断非断,缥缈悠长。
玉人素手连拨,琴音忽高忽低,似在诉说什么心思。不知不觉中,琴音越来越低,玉人双手轻按,止住琴弦,忽又抬起一手,划出一声‘铮’的急响,双手再按在弦上,琴音立止。
明晃晃的月光洒下来,丛林被笼罩在一片清辉之中,姑娘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清冷的颜色。玉人轻叹了一声,琴也不曾收起,就此离去。
二人半晌无话。
凌风看了看鹏天王,说道:“比我二娘弹得好。”鹏天王没料到凌风开口说这个,他本来还在想念他那个
师妹,这时便点了点头。
凌风又说:“说来也奇怪,这么多年我也没好好的和一个姑娘相处过,如今这心思反而淡下来了。”他其实是听了这琴声以后,心里不但没有静下来,反而有些躁动。
他本就相貌普通,再加上根骨不好,有些自卑。随着修为增长年纪渐长,这心思便小心藏在心底,轻易不肯显露出来。
再加上凌风一直觉得与其给不了承诺,不如一切不开始,就如同他和厉佳姑娘那样。
他当然不知道,这世上有很多姑娘,爱的绝不止是一个男子的容貌。
两人遁离了此地。至于那姑娘是谁,为何夜半在此弹琴,到底有什么心事,二人谁也不关心。
鹏天王看到凌风脸色,大概猜到他想干什么,笑着说:“走,主人,我带你去个地方逛逛。”
这么多年来,凌风除了有次因为小有所成,心境不稳,尝试过一番之外,还真没有再去寻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心里躁动异常,浮想联翩。
或者是这几年来东奔西走,始终找不到一点关于‘南极’的头绪,到底胸中还有块垒。恰逢又被琴音勾动心事,想找个出口。这种事情不好说对错,食色性也,古今皆同。
凌风此时便觉得自己像是乘了一条小船,驶入了隧洞,穿过地下暗河。
暗河礁石密布,水流时而缓慢,时而湍急。撑篙闪躲之间,凌风多了几分悠然。
一会儿他又觉得自己像是出于两峰之间的山泉一样,飞身直下,肆意奔淌。
下一刻又现身青云之巅,俯瞰大地,心神俱醉。
最后几声嘤咛打破了妙境,小船驶到洞口,看到了一湾清辉。
二人离开坊市,仍是一路向南。南极,不一路向南还能去哪里?
这日,两人落在一处山崖上。
山崖下有条大江。此江名为靖河,乃是越藏国内六条大河之一。江水滔滔,日夜不息。在水流平缓的地方设有渡口,方便凡人往来。
此时二人所处的河段,正是在水流湍急之处。看那河水奔腾,浪花激荡,犹如万马奔腾,让人心潮起伏。
凌风叹道:“儿时读书,读到‘逝者如斯夫’,还没有什么体会,只当是有什么了不起。如今离了山门游历,算下来已经五年多了。这五年却是转瞬即过了。”
鹏天王修道多了凌风百来年,他听了这话,笑道:
“主人这是又在发什么感慨?大道之途漫漫,唯有保持一颗赤子之心,砥砺前行。等真正大道有成,再回过头来看,每一处每一时,都自成美景。”
凌风正想答话,忽然看见远处江面下方游过一条黑影。
那黑影身形长大,应该是什么水兽,凌风改了口说:“咱们过去看看,下游几里外应该有凡人渡口,别让它害了凡人性命。”
二人遁速飞快,不过片刻就在黑影前方落下了遁光。
黑影露出水面,一颗硕大的头颅似龙非龙,顶部有两个凸起,长吻有须,水下一条长长的蛇尾。
凌风看的杂书颇多,认出这是一条水虺。虺五百年化蛟,蛟三千年化龙。这条未成年水虺,修为也有筑基后期,看样子便要生出妖丹。
世俗王朝,自然会有朝廷仙师或者佛子帮着世人斩妖除魔,只是这条水虺出现突然,未能及时赶到。
这水虺见到二人阻路,也不含糊,它不会说话,一直发出‘嘶嘶’的声响,想吓退二人。
不弄清缘由就打杀,不是凌风性格。
凌风打了一枚符箓出去,符箓定在怪物头顶,冒出清光。
这是一枚赤伏符,乃是《符法概要》上的初级符箓,用来沟通异类。
万物化生,均是借助同一道本源之力而成,其后才分为各个种族。此符所含,正是一道粗浅本源之力的禁制。
凌风喝问:“你这妖物,如此鲁莽行事,可想到会伤了凡人性命?”
那水虺不搭话,半个身子露出江面来,口喷毒液,摆动巨尾,向着二人打来。
也不用鹏天王出手,凌风问话之前早埋下七道符箓,这时他点手一指,便有一条几十丈长短的青龙奔着水虺扑了过去。
八重法力的七杀符箓化生出来的青龙,远非他当初和师傅演法时的三重相比。这条青龙已然有形有神,似乎马上就能生出血肉来。
江面上顿时风浪四起。
青龙一出,水虺便有些胆怯,连着被青龙扑了三五下,就已经不支了。它见自己不敌,方才开口求饶:“请道长放了本妖。”
大概是这妖怪不常讨饶,所以这讨饶的话听着非常生硬,仿佛被人放了是天经地义一般。
凌风听了不喜,又一想,这小妖到底还没有害人之行。
这边他正要想个法儿把水虺制住,就见一道金光从旁飞来将这小妖打成两段,连精魂都被打散,接着两道人影落了下来。
这两人都是朝廷仙师打扮,金光正是其中一个人所发。
年长的那位四五十岁年纪,面目斯文,三柳长髯,大袖飘飘,颇有仙人之姿。身旁那人年纪轻些,手里拿了把长剑,看来刚才应该是他出的手。
几人见礼后,那年轻人便说:“道长还与它啰嗦个什么,这等妖物,打杀了便是。”
那年长的仙师倒是有礼多了,先是对凌风两人一拱手,才开口说道:“道长身手不凡,不知出身何门何派?可愿在我越藏国任个差事,一起守护这方百姓?”
他见到凌风谦和有礼,一身道气盎然,猜测是出自道门大派,心下就起了招揽之意。招揽成了最好,不成,他也不损失什么。
凌风刚才观江河奔流,心里本有激荡之意,一听这话,便是‘哈哈’一笑,袍袖一挥:
小道本是一清修,
哪堪国事万般忧。
一曲高歌一壶酒,
去休,去休!
一道星光遁起,不知所踪。
那年长的仙师捋捋胡须:“此子文采倒是一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