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弥漫,云波湖上灯火通明。十几艘画船一字排开,里面不时传出欢声笑语,各种呢喃。
一艘名为‘烟波渺’的两层画船,在湖边轻轻摇动着桨声灯影。
小翠双手扶着梳妆台,抬头看铜镜里双十年华的自己。秀发有些散乱,上面并没有过多头饰,面色净白,眼睛湿润,小嘴巴微微颤抖。
‘双十年华了,呵。’她想,‘时间真快。’
梳妆台上的妆匣里发出叮叮当当碰撞的声音。这些首饰每件都有来头,小翠能清楚的细数哪一件是谁送的,哪一件是赢来的彩头,哪一件是自己......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自从上了这艘画船,确实没买过一件首饰。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小翠想。
“宝贝儿,你说我是不是最厉害的?”一个男人问道。这人似乎有些疲累,一句话说得轻重轻重重重重。
小翠心说,这可怎么回答呢?男人都差不多,总喜欢在某些事情上面争个胜负。
这人她也认识。没人会在这里报上真姓名,就像小翠本来也不叫小翠。但是这人不一样,他第一次来直接就说:老子是天马山李大棒子。
李大棒子是谁?天马山‘四杰’中的老大。‘四杰’当然是自封的,做的就是没本钱的生意,和她在某种意义上也算相似。
小翠又扭头看了一眼背后的风景,颤颤巍巍的说了一个字:“是。”
“哈.......哈!”李大棒子最喜欢小翠此时的脸,和这道颤音里的‘曲折’。
小翠打开了窗户,看着他的背影很快融进了月色里。
‘哎。’小翠叹了口气。
“小翠姐姐,又是那个粗人?”小桃红进了门就问。
小翠点了点头,“妹妹,你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有尽头呢?”。
“姐姐今天是怎么了?你可是咱船里最红的角儿。你是不愁没人找,我是根本找不着人啊。”
小翠拿了手里的帕子去打小桃红:“你这妮子,就会胡说。”
笑闹了一会儿,两个姑娘手拉着手在床边坐下,半晌无言。
“船上的几个姐妹之中我与你最好,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小翠问。
“能为什么?我没抢你生意的本事呗。”小桃红半开玩笑的说。
“当然这也是一方面。”小翠笑了,抬手整理了一下鬓边的乱发,“你不会放弃希望。不像我,早没了什么念想。”
“闺女,你明哥来了。”妈妈在门外喊道。
二女对视一眼,小桃红
知趣儿的走了。
小翠站起来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自己,拿过剪刀将灯花挑亮,又用夹子在香炉里放了几块清香,这才安静坐好。
不多时,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小翠不知道他真实的名姓。这人虽然衣着普通,但是气势是藏不了的。
‘肯定是官家。’小翠这样想着,却是笑着问道:“明哥今天有空?”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并不多话,直接坐在了床上。
画船开始荡起轻波,一圈圈的向外漾开。
烛火摇动,忽明忽暗,明明又暗暗。
风大了点儿,烛火‘扑’的一声,熄灭了。
黑暗里,小翠听到‘明哥’叹了口气,然后更像是自言自语: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小翠十五岁上了船,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不小。她也不接话,安静的站起来,坐在窗子下面,托着下巴望着夜空上的那弯月亮。
光辉撒在她年轻姣好的面孔上。
明哥最喜欢小翠此时的脸。也许只有这一刻,才能让他也觉得放松和安静吧。
......
小桃红也在望着窗外的月亮。‘哪里的月亮不是月亮呢?’小桃红摇了摇头,‘小翠姐姐说我不放弃希望,我哪有什么希望?盼着能吃顿饱饭算吗?’
她的容貌在整条船上只能排上个中等,性情也没那么讨喜。‘要是生意不好,又那么能吃,想必妈妈早把我赶下船去了。’
‘咚’的一声响,屋里忽然多了一个年轻人。他是直接从窗户跳进来的。
这人二十来岁,满面笑容,弯弯的眼睛弯弯的眉毛。
小桃红看到他跳进来,也不惊讶,笑着迎了上去:“景公子,你坐,我给你沏茶。”
这人叫陶宏景,他第一次见到小桃红就把名字告诉了她。
小桃红,陶宏景,所以小桃红怕他忌讳,所以叫他景公子。
“不用沏茶,你就还是弹上次弹的那支《画江湖》吧。”
小桃红一声轻笑,从架子上拿过一只琵琶,素手拨动了两下,转动弦轴,调了下调门儿,这才正襟危坐。
“少年弟子江湖老,斯人难再描。”小桃红唱道。
“一杯淡酒,一曲逍遥。”
“总有新月,挂在林稍儿。”
“看刀光剑影,恩怨难......了......”
“......风起云动,山......嗯......山环水绕......”
“我把......那来时路儿找......”
......
“这曲子真好听。你是在哪儿学的?”年轻人为小桃红披上了衣服。
“好听就成,我都忘了是在哪里学的了。”小桃红拉了拉衣服,“景公子是不是才来此地?之前我可没见过你。”其实算上今天也才不过三五次。
年轻人点了点头,说:“小道最喜欢游山玩水。”
‘扑’的一声,小桃红笑了出来,“你哪里像个道士?再说,哪里的山不是石头?哪里的水不是水?有什么好看的呢?”
“知道山都是石头是一回事,有没有这个心思去看每一块石头的不同,是另一回事。”
小桃红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没这份儿心思去看,只能说自己的心态‘老了’。
年轻人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之时,又回头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找的是你吗?”
“为什么?”小桃红自己也不明白。
“你很像我一个故人。”
“......”这话小桃红不爱听。可是她没说话,她知道自己身份。
年轻人没注意到小桃红脸色变化,继续说:“我那天见你坐在船头弹琵琶,一脸光明。当时就想‘这姑娘的心里有光’。是这样吗?”也不等回答,年轻人又从窗户跳了出去。
小桃红笑了。这话说得没道理,但是她爱听。
......
刘海平今年正好三十岁。三十岁还是个捕快。自从十七岁接了自己老子的班,公门这碗饭吃了这么多年,也没能混上个捕头当当。
他也不知道差在哪儿了,论经验论本事,他都不差,可是每年的考核仍然是倒数。
现在这个不得志的捕快正坐在一家小酒馆里喝着闷酒。
“平哥,李大棒子同意当面谈谈了。”一个汉子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
刘海平左右看了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说道:“仔细说说。”
那人坐了下来,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然后才说:“平哥,上面说了此事到此为止,你为啥还要查下去啊?”
“到此为止?哪里能止得了?对得起受这案子牵连死去的几十条人命吗?对得起这身飞鱼袍吗?”一提到案子,刘海平脸上的郁闷之色立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这人知道刘海平的性子,他再也不多话,直接递过来一张纸条。
刘海平展开纸条细看,上写:明晚,老鸦庙。你有胆子就自己来,老子等你。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