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道观的院子里有棵树，树下有个大石头，凌风拄着拐杖就走了过去。
慢慢坐下来，凌风心说，要是手里再拿把蒲扇就更应景了。想起阿尼尔那把既会讲故事又‘英俊’的扇子，忍不住一笑。
“陆大爷，您老在乘凉啊？”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挎了一个篮子进了小道观。
凌风点了点头，没站起来。不提‘礼’，就说他年纪这么大，走路都费劲，别弄那些虚的了。
妇人看来是个常来的，她把篮子上盖的花布拿下，铺在地上，坐在了凌风的对面，说道：“陆大爷，今天天气好，我陪您老聊聊天。”
篮子里面有鸡蛋，还有副没做完的鞋垫儿。
妇人把鞋垫儿拿出来，又翻出针和线，熟练的把针在头上抹了几下。针沾上了头上的花油，穿起鞋垫来就不费力了。
“大爷，这鸡蛋您先吃着，过段时间我再送点过来。”想必是这妇人见今天的‘陆大爷’有点呆，先找了个话头儿。
“唉。”凌风应了一下。
“昨天里正和大伙儿商量了下，轮流来这里照应您老。今天我是第一个。”
“先不用麻烦了。”凌风也不知道说啥，客套客套总没错儿。
“嗨，这有啥麻烦的？您这些年在村儿里抓鬼驱邪，村儿上的人可都感激着呢。应该的。”妇人又把针在头发上蹭了几下，这鞋垫看起来有点厚。
凌风说道：“人老了，有些事记不清了。”
“您记不清不要紧，我们记着就成。”妇人一笑。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说那，凌风哪里知道啥是啥，听了一阵儿就睡着了。
妇人放下针线，去道观里找了件旧的蓝布衣裳，盖在了凌风身上。‘唉’，她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连着六日都有不同的人来照应凌风，他就是再能睡，也听出来了个大概。事实上他不想睡，可这身子骨实在不成。
这村子以前是个战场，总有些鬼魂不愿离去。七十年前陆老道来到此地，就住了下来。这一住，就再没走。
那时老道年轻着，才十七岁，和一个野道
士学了两手三脚猫的法术，只会几种简单的符箓。
碰巧他驱的第一只鬼也是个孬的，当年就是在战场上被吓尿了裤子，结果被陆老道一张驱鬼符吓得就散了魂魄。
陆老道再接再厉，借着年轻胆大，又连着战胜了三只鬼。第四只的时候就不行了，好运气用完了，碰上了个硬茬子。
话说陆老道当初决定在这里住下，也是看上了村里一个姑娘。姑娘一身蓝布衣裳，一头秀发，名字正好叫阿蓝。
那日阿蓝垮了个篮子，手里拿了一朵小黄花。陆老道看花了眼，就绊了个跟头。眼看就要扑到地上，陆老道耍了个帅，顺势倒起立来。
阿蓝‘扑哧’一笑，陆老道终究摔了个跟头。他只学过几手杂耍，哪里会什么真把式？
以前鬼闹了也就闹了，村儿上的里正说了，大伙儿忍忍就好了，等这些鬼怨气消了，自己就走了。现在来个会抓鬼的道士，谁还忍？
虽然这些鬼倒也不害命，可吓人捣乱终究不好，更别说吓到了小孩子还会生病。
这‘硬茬子’如今正是在阿蓝姑娘家里闹腾。一到晚上阿蓝家里就叮咣乱响。
陆老道义不容辞。到了晚上，将人让出屋外，陆老道起了个手诀。当时那野道士说的明白：抓鬼，得有‘仪式感’。
陆老道叨叨咕咕半天，大意是说：你别闹了，赶快走吧，人鬼殊途。你有事去找判官，找人能帮啥忙呢？
半点用都没有。
陆老道不想在姑娘面前丢了面子，就扔出了驱鬼符。要不说是个‘硬茬子’呢？这鬼吹了口风儿，符箓就散了。这风，把陆老道吹得腿都软了几分。
一个丢了盔甲，背后插着几根箭矢的鬼就露出了身形。
那鬼看到陆老道这德行，‘嘿嘿’笑了一声：“你这小娃娃，毛儿都没长齐，来这里做甚？”
陆老道壮着胆儿就问：“你别管我来这里作甚，你们在此地停留不走是为甚？”
他是听着这‘鬼’说话带着口音儿，也故意学它说话。年轻人嘛，都差不多，这陆老道胆子还比常人大上一点儿。
那鬼又‘嘿嘿’一声：“你作甚
，我便作甚。”
陆老道好奇：“难道你也是为一姑娘？”自己想了想，觉得说不通。为了一个姑娘，默默看着就好了，再不济偷偷看两眼。这赖着不走，时不时出来吓吓人是怎么回事儿？
这鬼看上去年纪三四十岁，满脸血污，陆老道仗着胆儿大，和他聊起天儿来。
当年这战场上两方厮杀，他们是以大优势战胜的那一方。
所以，做了鬼的‘好兄弟们’就比对方少了太多了。
这些年来他和他的那些兄弟们不是不想走，而是根本离不开这里。
此处对村子里的人来说很平常，对他们来说犹如炼狱一般。
百年前的景象日日重演，只不过结果倒过来了。不说兄弟们天天厮杀，缺胳膊少腿儿，就说日复一日自己这边战到最后一兵一卒，然后败了。谁受得了？
“我们留在这里的原因明显不一样，不说别的，我可是自愿的。”陆老道到底好奇，“你们是因为啥？”
这鬼没回答陆老道，反倒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你看，他们来了。说完，他就扑到了陆老道身后。
陆老道骇了一跳，毛都没看着。
要不说是野道士呢，陆老道翻出陆符箓来，贴到了自己额头上。这是能开天眼的。
刚贴上就马上扯下去了。
太吓人了，到处都是断胳膊断腿，人喊马叫的，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声。
他刚才看到那鬼原来是个穿着明亮盔甲的将官，背了个强弓，举着一把长柄大刀，骑着战马。那马前蹄抬起，刀头狠狠斩向了对方一个敌将的头颅。
明知没有伤害，陆老道还是出了一身冷汗。只这一会儿自己就受不了，那些鬼在此地困了百年。
陆老道爱姑娘，也讲义气爱打架。他可不就是因为打架才跟爹娘赌气，才一路走到这里来的？
他又翻了陆符箓贴在自己身上。这是枚换阴符，贴上就能从阳换到阴。那举着刀的鬼看到了他，喊道：“是兄弟，就一起上！”
陆老道听了这话还了得？兴奋得不得了，‘嗷’的一声，随便捡起把刀，就杀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