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内的白衣男人放下酒杯。
他拿出一张白纸,用毛笔在纸上写了点什么。
“你竟然会主动找我。”小小的黑猫趴在窗台上,他伸了个懒腰。
“是啊,有些被迫呢。”男人说道,他伸出手,慢慢将那张写了什么的纸折起来,叠成一个小小的纸人。
“我以为你让她去就够了。”黑猫又说道,“我不想你打扰他。”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男人把纸人放在自己对面,然后慢慢站起身。
“死去了的,就应该让他死去。”黑猫说道,“生与死的界限,不应该被轻易打破。”
“可是我没有办法了,沙门。”白衣男人低垂眼帘,“我少算了一个东西。”
被称为“沙门”的黑猫闭上眼睛。
“母亲对孩子的爱,是一种很伟大的东西。”男人说道,“可是,我不能让那发生。”
“你可以自己去。”黑猫想了想,又说道。
“我不行沙门,如果可以的话,我早就去了。”男人轻声答道,“我不能离开这里……”
“那为什么……”黑猫想说什么,却被打断。
“我和他不一样,这是我的选择,我不能……放下……”男人深吸一口气,“这是我最后可以做出的自我选择了。”
“我明白了。”黑猫沙门撇过头看向屋外的林中的飞鸟。
男人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
他跳起了舞。
伴随着他的舞步,阵阵清风在屋内卷起,逐渐变得阴冷刺骨。
灯灭了。
天地仿佛变了颜色,日日月星辰仿佛尽皆失色,天地间只剩下一股庄严肃穆而又阴森恐怖的气息。
舞罢。
阳光重新照入房间,仿佛无事发生。
除了,在此前男人放置纸人的地方,纸人已经消失,那里端坐着一个身着黑色水干的中年男人。
“好久不见。”白衣男人冲他露出微笑。
“这里,是人间吗?”黑衣男人站起身,有些迷茫地看着屋外的风光。
“是啊。”白衣男人站起身,他将酒倒在对面地杯子里,“要喝酒吗?”
“你不应该这么……”黑衣男人话没说完,一道肉眼难以分辨的黑影撞进了他的怀里。
那只叫做沙门的小小黑猫已经钻进了他的怀里,使劲用脸颊在他怀里蹭着。
“沙门啊……”黑衣男人露出一丝微笑,他伸手揉了揉黑猫的小脑袋。
……
白衣男人与黑衣男人对坐着。
“你付出了什么代价?”黑衣男人伸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泰山府君竟然会允许你的这种行为。”
“你知道劫吗?”白衣男人似乎答非所问。
“劫?”黑衣男人略带思索,“就像玄奘大师西行中遇到的?”
“嗯。”白衣男人说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或许我们当时就在一场劫。”
“我们?”黑衣男人若有所思。
“或许百鬼夜行的平安京比不上玄奘大师的经历那么波澜汹涌,但是妖魔横行,那确实也可以算得上是一场劫难了不是吗?”白衣男人说道,“这些年来,我重新回看了很多我们曾经看过的东西,而得益于时代的变化,我能够看到更多当年遣唐使所带回来的不完整的内容,而那更印证了我的想法。”
黑衣男人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有劫,就有应劫的人。”白衣男人说道。
“嗯……”
“所以,你明白了吗?”白衣男人又问道。
“不算明白。”黑衣男人说道,他低头看着脚下,有抬头看了看窗外,“但是我大概明白你说的劫是什么了。”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已经有心无力了。”白衣男人继续说道。
“如果你是对的,那就算是这场劫,也有应劫的人来处理,就像我们当年一样。”黑衣男人说道,“你已经做得很多了,应该相信他们。”
“是啊。”白衣男人说道,“可是,劫之所以是劫,那就是因为在结束后,总会有人受伤,留有遗憾。”
“世间无有完美的事情,如果真的留有遗憾,也是在所难免的。”黑衣男人目光严肃。
“可是,我并不想这样。”白衣男人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没有饮下,而是看着出神,“所以,我动了些手脚。”
“你!”黑衣男人目瞪口呆,“如果这是劫,你怎么可以干扰?”
“我没有干扰。”白衣男人摇头,“我只是,提前做了一些布局。”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比如,往棋盘里放了一颗我的子……”
“你……”
“不要这么看着我。”白衣男人轻笑,“作为变成现在这样的代价,我也相应地得到了一些,比如,在劫里布局的权力,更何况,这场劫,本身就和我有关系,这自然不算是扰乱天机了。”
黑衣男人不说话了。
“可是,我还是算漏了有些东西。”白衣男人说道,“比如,母爱。”
黑衣男人还是不说话。
“我并不想限制他的自由,或者说,把他放进去了之后,我本就只想稍加指引,至于最终的结果……”白衣男人停下了。
“我明白了,结果就是你和泰山府君的赌注?”黑衣男人严肃地看着他,“是这样吗?”
“他认为不可能在没有直接介入的情况下造成什么影响,而我认为仅仅只是一些引导,就能让故事得到更好的结局。”白衣男人说道。
黑衣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我已经拜托了人去暗中引导,但是,事情有些超出我的预料,我需要的是一个他走自己的路,而不是踏上别人走过的路。”白衣男人说道,“如果这不是一个全新的咒,那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是啊,毕竟前人走过的路,没有人可以超越你了。”黑衣男人自嘲般的笑了一声。
“所以,拜托了。”
“真是拿你没办法啊。”黑衣男人将那杯酒倒进嘴里,“果然,你的酒是最难喝的。但是,我只是一个附在式神上的死人,可做不了太多。”
“不需要做太多的。”白衣男人笑道。
黑衣男人瘪瘪嘴,将那只趴在自己怀里缩成一团酣睡的小黑猫提着后脖子拉出来。
小黑猫沙门落在地上,身处前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走吧沙门。”黑衣男人站起身。
“去哪?”沙门问道。
“回家。”
不知何时,原本小小的黑猫变成了一只健硕的黑色猛虎,而那名身着黑色水干的中年男人正侧坐在黑虎背上。
黑虎甩了甩自己的两条尾巴,低吼一声,消失在阴影中。
……
宽阔的庭院内。
穿着破烂衣服,顶着一头乱发,黄瞳,狮子鼻的老头抬起头。
“看来要到下一幕了吗?”他呵呵一笑,露出一口脏兮兮的黄牙,“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种决断。”
老头站起身,拍了拍破衣服山的尘土。
“你也打算出去走一趟了吗?”
一道声音从他对坐的位置传来。
那里好像坐着一个干瘦的人影,又好像只是一根枯枝或者石头。
“是啊,毕竟,我选的人也还有些问题,那家伙要坐在恐山,可我却没有那些限制。”老头说道,“他在乎,而我不在乎。”
“如果不在乎,那你重新入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看不清的人影问道。
“因为他参与了啊。”老头笑得很开心,“如果只有他和那只狐狸选择的人,这场局不就有些太无聊了吗?”
“所以,你打算和他最对吗?”看不清的人影又问道。
“这可说不准。”老头挠了挠头,“我只是想把事情变得更有趣一点,至于最后是帮了他,还是和他作对,有什么关系吗?”
一个蛇头吐着蛇杏从他的袖子里探出头。
老头伸手把蛇头按回去。
“更何况,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处理一下。”他叹了口气。
“是那件事情?又到了时间了?”
“嗯。”
说完,老头站起身,不知何时,一个高瘦的年轻男人已经站在了他身边,很奇怪的,是这个男人用厚厚的纱布缠着自己的眼睛。
“走了,又到时间了,你说这一次,会有变化吗?”老头自顾自地向前走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和蒙着眼睛的男人说话,可是他似乎又没有想要得到回复的一丝。
……
贺茂久雄皱着眉头。
他刚刚得到了一个有些令他意外的消息。
那个他一直都很关注的田边良守,他的母亲竟然托了好多关系找到贺茂家,希望自家能够有人收他儿子为徒,甚至提出可以让良守放弃自家传承彻底转修看解由小路流。
这无疑让他感到很意外。
田边良守很出色,这一点贺茂久雄相信田边晴子一定比自己更清楚,而这样一个出色的后辈,竟然可以放弃自家传承吗?
他很清楚田边晴子这个决定的意义,那就是彻底放弃了将田边家发扬光大的梦想。
能够做出这种决断的人可不多啊……
贺茂久雄也曾经感慨过,田边良守凭借在他看来并不出色的四方印就已经能够做到现在这种地步,他的天赋无疑有些被浪费了。
或许现在,如果他们不介意的话,自己可以帮他一把……
“请问,是贺茂久雄吗?”轻柔的男声在他办公室里响起。
贺茂久雄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竟然有人可以在自己和自己前后鬼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进入自己办公室?
他循声望过去,看到一个穿着黑色水干,似乎怀里抱着什么的男人正站在墙角的阴影里。
“不用担心,我不是你的敌人。”不知为何,贺茂久雄总觉得对方的眼神很奇怪,就和他平时看自家不成器的孩子一样……
“您是?”贺茂久雄皱起眉头问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男人笑着走出来。
他走到光亮处,贺茂久雄这就看清楚了他怀里的东西。
那是一只小小的黑猫。
可是,就是这只小小的黑猫,吓得贺茂久雄彻底说不出话了。
“沙……沙门……大人?!”
贺茂久雄可以发誓,他一生中从未如此惊慌。
那只黑猫似乎因为听到自己的名字而苏醒过来,它耳朵转了转,抬起头,用碧绿的眼眸看向久雄。
片刻的对视后,那只黑猫露出疑惑地眼神:“你是谁啊?”
“我……我是贺茂久雄,沙门大人。”贺茂久雄连忙答话。
“哦,你是贺茂家的后辈啊。”那只黑猫无所谓地应了一声,“我说他为什么回来找你呢。”
怀抱黑猫的男人笑了笑,将沙门轻轻地放在沙发上。
“我听说,田边良守希望能够拜在贺茂家的门下?”黑衣男人温和地问道。
“您……”贺茂久雄仿佛没听到那人的话一样,他瞪着眼睛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黑衣男人又问道。
“啊!”贺茂久雄这时似乎才反应过来,“您问田边良守?”
“嗯。”
“是的,他确实想要拜师。”贺茂久雄慌乱地答道,他隐隐有了一个极为恐怖的猜测。
“这样啊……”黑衣男人略带思索,“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贺茂久雄不知所措,于是他只好实话实说,“我刚才确实在打算收下他……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当然不是了。”黑衣男人的声音很温和,他真诚地问道,“只不过,我可以请求你把他让给我吗?”
“让给……您?”
贺茂久雄难以置信,如果他的猜测是正确的,那这……
“不可以吗?”黑衣男人露出为难的表情,“可是我答应了人,需要指导那孩子一段时间。”
“不不不,没有问题,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贺茂久雄语无伦次。
黑衣男人笑了起来:“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他拍了拍沙发上的黑猫。
看着黑猫在自己面前变成双尾黑色猛虎,那名黑衣男人侧身坐在黑虎背上,贺茂久雄终于忍不住了。
“请问,您真的是……”
“我当然是我了。”黑衣男人回头又冲他笑了笑,然后和那只黑虎一起走进了墙角的阴影之中。
“保宪……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