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非是小弟贪生怕死,实在是……”
见甄俨一副后怕的模样,林朝便开口安慰道:“所以,你才要在狱中多待一段时日。你负责发卖新纸,自然也就成了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你若出去,难保他们不会再对你下手。”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甄俨自然明白林朝这是在保护自己,当即拱手道:“多谢兄长庇护!”
“你我自家兄弟,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且安心在此待上一段时日,等某料理了那些蛇虫鼠蚁后你再出来,如此也稳妥一些。至于工商府的政务,暂且交由糜氏去打理,你也好趁机歇一歇。”
甄俨先是点了点头,继而又开口问道:“敢问兄长,小弟要在狱中待多久?”
林朝没有给出一个期限,只是笑道:“等今冬的第一场雪落之后,你就可以出去了。”
接下里林朝又安慰了甄俨一番,便离开了刑狱,往家中走去。
只是沮授却没有离开,而是被林朝邀请同行。
清冷的街道上,沮授跟在林朝身后半步处缓缓而行。
走了一会,林朝忽然开口道:“公与,如今的刑部,可还在你的掌控之中?”
闻言,沮授苦笑道:“子初,某自然能掌控刑部的。至于今日之事,也算是一个意外吧,某没想到那些人胆子如此之大,等回去后某便整顿一番。不过细细想来,他们并不指望一个小小的狱卒就能拦住你。”
“所以,只是单纯为了恶心某?”林朝反问道。
沮授摇了摇头,说道:“也不尽然,多半是为了试探你的底线。毕竟这些日子你深入简出,很少在政务堂露面,他们若有图谋,总得有些顾忌。”
林朝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沮授的意见。
“甄府丞在狱中,你可得派人看紧一些,万不能有所闪失。”
本来林朝以为如今刑狱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毕竟那些人的目的已经达到,总不至于再往甄俨身上做文章。
可经过前面狱卒一事之后,林朝有些吃不准了。
万一那些人丧心病狂,直接在狱中把甄俨给整死了,那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沮授马上保证道:“放心,甄府丞在狱中必定安然无恙,若是出了差错,某愿提头来见!”
“公与言重了。”
又走了一段路程,沮授见林朝也不言语,便问出了藏在心中已久的疑惑。
“子初,那些人行事愈发肆无忌惮,就这么由着他们胡来?”
闻言,林朝没有解答沮授的疑惑,反而开口问道:“此刻的内府,应该为如何处理这件事吵翻天了吧。”
沮授将内府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当听到王允要求新纸的制造权收归礼部之时,林朝不禁笑了起来。
果然,那些人如此折腾,终究是为了保住自己那高高在上的地位。
那此番,某便彻底将你们打入凡尘!
“他们既然想要新纸,那就给他们吧。”林朝摇头笑道。
“如此一来,岂不是更加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沮授不满道,“子初,你如此姑息养奸,到底所图为何?”
林朝略有深意道:“想钓大鱼,就得放长线,某不过是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以及一柄利刃的到来。”
“利刃?城外就驻扎着数万大局,便是将他们一网打尽又有何难。至于之后的波澜,以方今徐州之底蕴,也不是不能承受。”
坦白来说,沮授对世家并无恶感,因为他沮氏便是河北世家,虽然比不得那些关东世家煊赫,但也算郡中望族。
但他认为世家当政,也要遵守着一个平衡。
忠心任事为先,家族利益在后,总不能因私废公。
“军队的确是一柄利刃,对外确实好用,却不方便对内。”林朝笑道,“所以我再等另一柄利刃。”
如果林朝调集大军将这些世家屠戮一空,难免会被世人说成是暴虐嗜杀,毒害忠良。
上一个敢族灭世家大族的人,还是膂力过人的董先生。上上个,则是宦官。
这两者的下场,已是有目共睹,林朝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何谓另一柄利刃,何时才是合适的契机?”
林朝笑了,扭头对沮授道:“雪落即为契机,百姓即为利刃。”
闻言,沮授整个人勐然一愣,甚至连脚步都停了下来,满脸震惊的望着林朝。
……
内府中,商讨还在继续。
关于此次事件的处理,以及对于新纸是否收归官营,内府众人各执一词。
不过自王允表示要将新纸收归礼部管辖之后,作为新纸最直接的受益者,户部尚书田丰马上就忍不住了。
以田丰的秉性,自然是分毫不让,当即站起来和王允进行了一番辩驳。
面对田丰声色俱厉的指责,王允却没有反驳,甚至连争辩的欲望都没有,只是长叹一声,幽幽道:“田尚书何必激动,若是不愿将新纸收归礼部管辖,老夫也是毫无意见。只是……甄府丞处事如此不公,日后难免会再出乱子,到时州府面上也不好看。”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王允这番话看似澹然,实则是在告诉众人。
你们若是不同意我开出的价码,那咱们就接着玩,直到你们同意为止。
面对举止温温吞吞,行为却如滚刀肉一般的王允,田丰下意识攥紧了拳头,目光中透射出森然的杀意。
“依王尚书之见,这新纸是非要收归礼部不可了!”
荀或轻轻拍了拍田丰,示意他不要冲动,随即便向王允开口笑道。
只是这笑容中,多了一丝讥讽,同时也有几分释然。
荀或出身顶级世家,天然对世家中人有些亲近感。原本他还想在林朝和世家中间做个调和,使双方达成一个平衡的状态,一同尽心国事。
可经过这些天事态的发展,荀或已经对这群世家彻底绝望。
为了一己私欲而草管人命,在如今这种关键时候,非但不顾及国计民生,反而极尽所能的去争权夺利,哪里还有半分为世作则的世家风范!
子初常言这些人为世间之大贼,如今看来,自是所言非虚。
到了这一刻,荀或心中世家与寒门辅左君主共治天下的梦想,已然破灭得干干净净。
王允当然不能理解荀或此刻胸中的失望与愤怒,依旧慢悠悠道:“荀长史,老夫可没说新纸一定要收归礼部,只是唯恐再度生乱。若长史不愿,老夫也无话可说。”
秉承着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态度,王允犹如想立牌坊的婊子一般。虽然众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嘴上就是不说,不肯留下丝毫的把柄。
见此,荀或心中明白,这应该就是王允开出的底价了。
沉吟片刻后,荀或才开口道:“王尚书,新纸本是甄氏所创,此事又干系重大,某不敢擅作决定,还得向林长史禀告一番。”
林子初是个聪明人,他理当明白该做何种抉择。
为了区区几页薄纸,断不至于与我等一众世家撕破脸皮?
王允心中如此想着,嘴上便笑道:“理当如此。”
正当荀或准备派人去请示林朝之时,外面却传来了一道声音。
“不必了!”
沮授大步迈进政务堂中,随即便拿出了一纸调令,对众人说道:“林长史有令!”
闻言,众人皆一脸惊讶。
林朝有事向来是先和众人商议一番,从不会直接下命令,怎么这次却……
荀或与荀谌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心中的想法。
难不成此次针对甄俨之事,彻底惹怒了子初,要提前收拾这些世家?
而原本坐在那里老神在在的王允,此刻眉头也皱了起来,眼神中带着一丝担忧。
莫非自己猜错了……
尽管心思各异,但沮授拿出调令的那一刻,众人还是都站了起来,等待沮授宣读。
见众人都站了起来,沮授这继续开口道:“长史有令,今早数百人当街械斗,死伤惨重,性质之恶劣,简直不忍卒读。
士子虽作乱,但情有可原,念其苦读不易,故不予追究。参与械斗之士卒,乃奉命行事,亦不予追究,命其各自归营。双方死难者,皆有州府抚恤身后事。
至于始作俑者,工商府丞甄俨,虽未有过错,但酿成此等祸事,却是罪责难逃。着将其打入刑狱,待主公班师归来后,再行处置。
此后新纸之事项,皆收归官营,由礼部掌管。诸位若有异议,也可等主公班师归来后,再行上奏进谏!”
听完调令中的内容后,王允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笑容,与旁边的司马防对视一眼,却满是得色。
林子初果然是聪明人!
相反,田丰和荀谌脸上却露出了明显的错愕与愤怒。
林子初,你不是号称一步十算吗,此番怎地助纣为虐起来!
你的阴谋算计呢?
你的无耻诡计呢!
就这么认怂了?
如此胆小怕事,还有何颜面身居太尉府长史之位!
某真羞与你为伍!
两拨人截然相反的神情,自然全被沮授尽收眼底,但他只是单纯的传达命令,所以便继续开口问道:“诸位可有异议?”
无奈,众人只得齐声拱手道: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