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嘉宁死了,没来得及拆除亚美安装的*,在爆炸点中心,炸得头破血流,冲击波和高温摧毁了全部电路。
爱他的林纾雅也死了,捡起他破碎的身体后,义无反顾地连同自己一把烈火焚烧个干净。
亚美趁乱逃脱,我想她嘴上说着平等,不是战争,实际上应该是憎恨人类的。宋子期终究没能阻止她引爆全球80%以上的核电站,在离开出生的地球去往木卫二的同时,给故土带来末日,彻底做了诀别。
我虽然没有和安嘉宁一起见证过这世界的开始,却一同参与了它壮烈的谢幕。
……
所幸,这并不是真正的结局。
上次的爆炸事件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我在工作台前专注地将面前的原子排列顺序挪来挪去,工作热情前所未有的高涨,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富有磁性,低哑魅惑的声音,“林小雅,我想吃葡萄。”
真吵,我没搭理他,顺其自然地伸手自己拿起一颗葡萄放到了嘴里。
身后的人安静了一会儿,没五分钟,又道:“林小雅,我想喝水。”
我额头上青筋一跳,手上力度大了些,告诉自己淡定,要淡定,继续晃着腿哼着小调干活儿。
又过了五分钟。
“林小雅,我饿了。”
我终于忍无可忍地抄起手边的一瓶果汁,回手朝他身上砸过去。
身后的安嘉宁,一身成熟沉稳的黑色西装,长腿翘着,端庄优雅地捧着本书坐在沙发上,低眉阅读,修长白净的手指一手托着书,一手闲闲搭在旁边的扶手上,眉眼间光芒沉静,如玉般的侧脸,挺拔如松柏般的身姿,在阳光下帅得一塌糊涂。
面对飞来的果汁,他淡定的一动不动,瓶子便穿过他的身体,掉在了地上。
“一个影像而已,饿什么饿,老实看你的书。”我无语地扶额。
刚要转过去,他微微抬起眼眸来看我,缓缓把书合上,幽幽地说:“我现在是没有身体了,但是还是有饥饿这种感觉,你知道明明想吃东西却完全吃不到有多难受么?”
我被噎了半晌,完全不能理解地摸了摸鼻子。
他叹口气便站了起来,影像消失了。每天都要来这么一出,我早习惯如此,转过头,却看他的脸又突然出现在我工作台的屏幕上,吓了一跳,“啊”地尖叫一声,把旁边装着葡萄的果盘都碰到了地上。
他却没事儿人似的,在我面前眨眨眼,突然就变了个样子。
脸型更有棱角,原本白皙透亮的皮肤颜色也深了些,眼眶变得深邃凹陷,连瞳色都变成了浅浅的棕,看起来有几分中东人种的味道。他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凑得很近很近,俊颜整个贴在我脸上问,“这样好看吗?”
“……”
自从我爸承诺他可以根据他的定制设计一个全新的身体,不用再非得长成安嘉宁的样子之后,他几乎每天都得来上这么一出。跟捏脸游戏似的,一会儿调调鼻子高度,一会儿调调眼角弧度,一会儿把眉毛加粗,一会儿觉得腹肌不对称不好看……确实也捏出过几种帅得完全不似人类的造型,但过程……在旁边看着那叫一个惊心动魄加惨不忍睹。
他又换了几个眼睛,直到换成卡通式的占三分之一张脸硕大的黑瞳盈盈水润的款式,雷得我一口水喷了一地,才耸了耸肩,恢复原状又坐回了沙发上,叹道:“算了,我还是这样吧,你还是看我这样顺眼。”
我哭笑不得,这是又闹别扭了么?起身坐了过去,手穿过他不存在的身体,碰了碰他的手,便感觉到一阵电流带着轻微的痛感穿过我的掌心。
他俊逸的清眸闪着深夜里最亮的星子的光,莞尔一笑,声线温柔,“逗你呢,干活儿去吧,就你这专心程度,又要加班了。”
我靠在沙发上翻他白眼,“还不知道是因为谁。”,又下意识地抓他的手,当然还是落了空,直接搭在了沙发上。
他大概捕捉到了我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也学着我做了个靠在沙发上的动作,长颈落在我的发丝边,抬手将我环住。于是便全身都能感觉到一阵轻微的触电,我整个人穿过了他的身体。
“想抱你。”他轻轻叹了一句。
尽管没有真实的触感,只是听着这句话,就觉得无比满足,我眯起眼睛笑了,“这样也挺好。”
而后静静阖眸休息了一会儿,突然心念一动,起身走出房间,一路跑下楼,来到了老爸的工作室。
老爸正全神贯注地忙着雕刻一块芯片,这么精细的活儿我不敢出声打扰,只是绕到一旁在一具半成品身体胖坐了下来,好奇地抬手碰了碰。
半晌,老爸抖了抖手休息,留意到我的到来,挤眉弄眼地看我,“怎么,着急啦?”
我晃着腿笑,“是啊,天天要被他烦死了,一会儿要吃饭一会儿要喝水的,还会撒娇求抱抱。”
老爸前仰后合地乐了半天,“忍着吧,还得半个月。我说要把他的感官功能关了,你不愿意,自作自受吧了。”
我挑眉,吐了吐舌,又抬手抚摸起身边的这个人体模型,外面包裹着全真的皮肤细胞,手感和真人别无二致,有整齐的腹肌和精致的人鱼线,沿着轮廓细细描摹,不由挡了挡眼睛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又从指缝中流了下来。
不急,我一点也不着急,只要能再次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面容,哪怕只是一个虚拟的影像,也已经足够。
三个月前的那个下午,我根本没有奢望过还会有这么一天。
爆炸结束后,甄歌和其他W市的精英刑警很快便冲入了现场,开始了清理和侦察工作。宋子期想拉我起来,却无论如何也拉不动,只好在我耳旁轻声叹,“他也是智能人吧,肉体无所谓,重要的是大脑芯片,说不定还能修复。”
我这才从哭泣中回过神来,怔怔地看了他一眼,便对上了他那双温暖的眸子,里面泛着丝丝痛楚,努力用强大的自制力掩饰着。
一下子,就泛起了更悲伤的情绪。
曾经也有一个人,爱我至身心伤痛,可是他已经不在了啊。
略失神的工夫,宋子期叫了几个帮手,一边安慰着我会带安嘉宁的尸体回去好好检查,一边强行将我带出了现场。
我恍恍惚惚地拖着脚步,只想就这样跟着安嘉宁一起去算了。
然而出了工厂,视线却不经意间瞄到了他的车,借口跟警察分开后跑了过去。
我强忍着悲痛的心情,像在看他的遗物般,唤了声“大白……”想说你的主人已经不在了,我们都失去了他,这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分明没有钥匙,这声大白竟像是开门的指令一般,门开了。
车里是他身上的味道,仿佛到处都能看到他留下的痕迹。他在这里坐过,在这里看过书,记忆描绘着他的模样,我想着想着便坐了进去,蜷缩在车里,贴着座椅再次嚎啕大哭。
原以为会听到大白那聒噪的啰嗦,没想到连大白也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我哭了很久很久后,被这安静折磨得发疯,想跟大白说说话。他的声音跟安嘉宁愉悦的时候很像,哪怕只听一句也好啊。
于是摸索着打开智能操作系统,试了几次才成功,便听到一个如甘润美酒般,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响起在车厢里——“林小雅。”
那一刻又惊又喜,我张了张嘴竟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安嘉宁这才松了一口气般,感慨了一句看来备份激活成功了。
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后来才明白,原来安嘉宁在告诉了宋子期亚美的秘密集会地点之后,就预料到了当天可能不会和平收场,早早给自己做了备份,用的就是这个不能联网的智能系统大白。
也就是说,在爆炸中死去的,只是他从安嘉宁那里获得的肉身,他的魂魄依然安在。
我当场泪崩,喜极而泣。
后来宋子期在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之后来找我,我便不再隐瞒他任何事情,将我爸和安嘉宁的智能人相关事件和盘托出,请求他动用他的力量帮我找出我爸来。
宋子期一手搭在车门上,由于个子太高,弯腰跟我说话的时候身体倾斜的弧度很大,面容离我很近,闻言沉默了半晌,淡淡笑了,如和风般潇洒,如流水般清澈,轻声嗯了一下,道了句“好。”,而后又直起挺拔的腰身,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看来我也不用多说什么了。”
我无法回答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如血夕阳下大步走远。
分明是我彻彻底底地辜负了他,可他只是消失了两天,再出现的时候,又恢复了初见时那般慵懒恣意的表情,并没有说过一个埋怨的字眼。
亚美也没有炸毁什么核电站,次日全球所有网络电视都在同一时间,重复播放了几遍她在厂房内给我们放的视频片段,和她长达半个小时的演讲,举世轰动。
该行为毫无疑问是她操作的,我不知道她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打算,所谓的木卫二计划、所谓的控制核电站,甚至包括这次爆炸事件,都只是个引起人们注意的幌子,还是在那天露出微笑的时候,她的内心做了什么改变。只知道警察们始终没有抓到她,而在那之后,这番演讲潜移默化地起了效果。
人们开始重视智能人的心理问题,把此次案件当做一次代表性现象来研究,并且通过了智能人的一系列相关法案,法案中不再把它们当做商品和工具,而是把具有高等智慧的这些智能人,定位成了一种可以和人类同样享有权力地位的共同生命体。在不伤害人类的前提下,智能人可以拥有人身自由,可以根据自己的意志做更多决定。
虽然达到亚美所说的那种平等程度还需要时间,但是一切确确实实在慢慢变好。
宋子期也在半个多月后找到了我的父亲。
原来他一直独自带着林秋儿,藏身在老家一处早就荒废的房子里,倒是不问世事地专注于林秋儿的改良,日子过得还挺好。
他听说了我和安嘉宁的全部故事,当即开始了安嘉宁的检查和修复工作。
我也敏感地发现,备份之后的安嘉宁,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了,更像是阿尔法、安嘉宁和大白三个人的结合体。
父亲对我解释说,安嘉宁对自己进行了改造,只保留了他想要保留的东西,塑造了全新的人格。
也可以说,不管是身体还是意识,都不再是原来意义上的安嘉宁。这是安嘉宁的结束,阿尔法的再生。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实在不知是悲是喜。
安嘉宁的影像就那么好端端地映在我面前,声线沉稳道:“你可以继续叫我安嘉宁,我会延续这个身份生活下去,不是为了什么使命,不是为了什么命令,不是继承什么人的思念,只是因为,我愿意这样留在你身边,这是我们最好的记忆。”
于是我再次毫不犹豫地对着没有实体的影像扑了过去。
……
回忆如涨潮般漫起,又如退潮般散去。楼上安嘉宁突然叫我,我赶忙擦了擦眼泪,缓过神来应了一声,跟老爸挥了挥手跑回去,祈祷这次别是又要饭吃要水喝这种胡闹才好。
一进门,见安嘉宁闲闲看着书,抬手一指,“你的电话。”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做起来也显得格外有味道,我美滋滋地走了会儿神才跑过去接。
电话是宋子期打来的,一脸灿若朝霞的笑,“Hi,我回W市了,一起吃个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