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儿，你这又是哪里骗来的小姑娘？”
孙小娅双手叉腰，瞪了一双圆眼质问江破命。
江破命苦笑不语，唐小沫又怯生生缩了江破命身后。
“小娅！”清冷声音传来，孙小娅缩缩脖子乖乖回到师父身边。
孙芊芊人群中见了江破命，自然带了孙小娅寻来，找了稍微安静地段，走过来这点时间孙小娅都一路打量唐小沫，不时狠狠瞪着江破命。
“你可知我三叔这些日子在这临安府城哪里歇脚？”
孙芊芊清冷声音传来，自是猜不到孙跛子一直未离了破庙。
“师父一直在城外破庙。”
“倒是三叔风格……师父？”
孙芊芊疑惑眼神望了过来，自己三叔居然收了这孩子做徒弟？不过想想，倒也合自己三叔的江湖习性。
一旁的孙小娅跳出，“什么？三叔公收了你做徒弟？我三叔公什么样地位，怎会收了你这小乞儿做徒弟？”
江破命早已见惯了人情冷暖，旁人冷眼自不会理会，做过乞儿本是命中经历难以抹去，若旁人说起自也不会在意。
可这孙小娅言语透出的意思还是刺到了江破命，乞儿就是乞儿，不该穿一身伙计穿的棉布衣衫，不该身旁站了眉眼明亮的小丫头，不该庙会买这许多吃食，癞蛤蟆就不该跳出了泥塘。
江破命原本也这般想，也是认了这破命的。
可老花头搏命宰了刘三儿又布置了诸多，梅姨决意赴了黄泉陪老花头之前都要托付一句孙跛子，江破命现在处境多少有几分是别人用性命争来。
于是江破命不敢有一丝懈怠，虽觉着花爷和梅姨看着自己现在模样总该是高兴的，但不敢告诉李掌柜和孙跛子，松懈时候自己总觉着亏欠二人期望，好似梦里二人总告诉自己对自己这破命也要博上一搏。
论起嘴舌，经历一番摸爬滚打的江破命自然不怵何人，但平时实没有必要卖弄从而莫名得罪了人，但是面对了孙小娅这丫头，总也不能轻轻略过，索性一副无所谓模样，微挑了嘴角开始回击。
“我这破命，师父也是机缘巧合收了我做徒弟，嗯，算是巧合……诶，对了，论起辈分来的话，我应该是和芊芊姐同辈吧？”
江破命转望孙芊芊，孙芊芊柳眉轻蹙，沉默一阵终究发出了“嗯”的回应。
“小娅，至少，按辈分你该称呼我为师叔才对。”
咧了嘴角笑眯眯看向一脸呆滞的孙小娅，孙小娅听到自己师父承认时便已发蒙，待醒过神来，跳脚指了江破命。
“让我称你师叔？做梦去吧！我回去定要让三叔公逐你出师门！”
江破命不以为意，依这些时日了解的孙跛子脾性，收了徒弟断不会因几句话逐了出去，笑了笑便向孙芊芊行礼告辞，自然无视一旁鼓了腮帮子跳脚的圆脸丫头，算算时间也该带了唐小沫回家。
身后清冷声音传来，“明日午前我们便要出城回转孙家。”
刚走了两步的江破命身子顿了顿继续向着酒铺方向前行，声音缓缓飘回。
“多谢芊芊姐留了时间于我。”
一路走回酒铺，唐小沫半路困意难挡，只是不忍出口让江破命背回去，硬是撑着走回酒铺，回了屋里倒头便睡了香甜。
江破命却有些睡不着，在李掌柜早已为自己备好的西厢房小屋计算着明日几时起才能早些到了破庙。
一夜无言，江破命待东边蒙蒙亮就起了身，到前堂酒铺用酒客装酒的竹筒盛了一筒李掌柜新酿的酒，将手中那块已经锃亮的碎角银子咬咬牙放了钱箱，最后打量一眼那抹如雪银光，决然关了钱箱拎着竹筒赶往城门。
城门大开，出城一路直奔破庙。
庙门口没有马车，江破命轻呼一口气，静静走向破庙。
庙中孙跛子正在打坐，江破命静静走了跟前，放下手中竹筒，学样盘膝坐了调整呼吸，运行起《藏玉诀》心法。
孙跛子自江破命离破庙近了便已知晓，疑惑这小子这么早来了这破庙，睁眼见了地面竹筒，未打扰一旁运功的江破命，径自揭了竹盖，一股清冽酒香扑鼻。
疑惑看了眼江破命，却被这酒勾起了酒瘾，入口清香，入喉化了烈焰，直入胸腹，比之前喝的酒倒是好了不止三两分。
旭日升高了些，江破命睁开了双眼，眼神比之前倒似亮了一分。
半斤的竹筒已空，孙跛子颧骨上浮了一抹酒红，本一张黑里泛黄的老脸，不是离得近些还真看不出那丝红来。
“破命啊，你怎突然想起给孙爷……嗝……送酒来了？”
江破命看着眼前微醺师父，缓缓开口，“师父，芊芊姐到临安府城了。”
孙跛子睁了眼，片刻又垂了眼帘。
“算日子也该回来了……你这酒是给为师送行？”
江破命抿了抿唇，“师父对破命有再造之恩，理应如此。”
“这酒怕是不便宜……你哪来的银子给孙爷买这酒。”孙跛子扯扯嘴角，“你酒铺里的私酿？那李掌柜倒费心了，你莫不是偷偷打了人家酒吧？”
“不是。”
“咦？这酒怕也值个一二两银子，你若有银子怎不早日给孙爷打了酒来？”
只要不是监守自盗，孙跛子便不在意，却是打趣了江破命何处来的银子。
江破命抿了嘴不说话。
孙跛子未打算细问，算是徒弟一番心意，可突然想起了江破命每日醒来摩挲的一小块儿碎银子，还从江破命口中得出过白如雪亮如星的有趣故事。
“你莫不是……把你那心肝银子花了吧？”
若是如此，那这徒弟心意有些重了，人有痴念，总有那么一两件物什喜爱之情重过一切，那角碎银便是寄托了江破命一线痴念。
孙跛子吸了口气，江破命已然开口。
“终究身外之物，不及师父授艺之恩。”
孙跛子拍了拍江破命肩膀，没再言语，这辈子收了俩徒弟，也都算是有心的汉子，不亏，只是可惜的大徒弟……
师徒相对，孙跛子便安排了自己走后江破命功课，每日心法不得落下，劈柴更要坚持，既然今日就要离开，干脆用内力引导江破命内功心法运转了一次大周天。
运功完毕，江破命觉着耳目头脑清新了几分，忙趁着状态牢牢记了大周天路线。
再纠正背诵几次心法口诀，孙跛子甩了一本书到江破命怀里。
“孙爷料你不是过目不忘的天才，日后识了字自己琢磨去，孙爷已经备注了心法运转图纸，自然不必担心看不懂。”
江破命心中感动，却不是善于表达感情的人，声音哽了两分开口：“师父……”
“少做那副矫情小女儿姿态，孙爷不待见那个。”
江破命只能默默收了书籍入怀，突听着马蹄声渐近，到庙门口看看，果然日头到了正南。
待和蔼样貌的福伯停了马车，车厢钻出了圆脸的孙小娅，喊了一声三叔公便直扑孙跛子。
孙跛子接了扑过的孙小娅，轻轻揉了揉头顶，笑问：“这一路可顺利？”
孙小娅先抬头应了声顺利的很，见了江破命便狠狠剜了一眼没再理会，使劲摇着孙跛子胳膊嚷嚷着快些回家。
孙跛子笑着安抚一番，又询问下了马车的孙芊芊几句简短话语，回头看向江破命。
“破命，你不随师父一同去那海昌府看看？”
江破命摇了摇头，老花头和梅姨的新坟还在，酒铺伙计营生不能说扔就扔，还有那酒铺中的小丫头。
好像自己在这临安府城，有了一个家。
孙跛子却也猜到了这般答案，人有了牵挂不得自在，强求不得。
孙芊芊拉着孙小娅回了车厢，帘子皱了一角一双圆眼偷偷打量不远处告别的师徒。
“你说的钱财身外之物有些道理，没了那银子你便将自己当做那块银子打磨，为师希望你三年后来一趟海昌府孙家，到时后再传你《百战天刀》具体招式技法。这些日子不传你这些你日后自然会明白缘由，切记按为师要求砍柴……为师倒是期待你到时到了孙家成长成个什么模样，希望能壮些像个汉子样……”
孙跛子喋喋不休，江破命本听着心中暖意上涌，但后来总觉着不对了味儿，自己苦了些日子瘦了些，怎么就没有汉子模样了？
“师父，我现在也是条汉子！”
不理会江破命一副不服来辩的模样，孙跛子抬了抬稍低的肩膀。
“你且切记，天道酬勤，勤能补拙，万勿懈怠丝毫。”
“是，师父。”
拍了拍江破命肩膀，孙跛子转了身，缓缓走向马车。
“别送了，终有一别，三年后再见吧。”
“师父保重！破命定不敢叫师父失望！”
身后一声响动，接着一声轻响，孙跛子滞了一刹继续走到车前上了马车垂了帘子。
一声鞭响，马车缓缓而动，渐渐过了跪伏在地的江破命。
待江破命抬了头，马车已只能透过枯树缝隙间漏了几丝缩影，没忍住看着林间路的双眼便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