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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回 孙家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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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年快入冬的时候,娥儿隔三差五来柳湾一趟。因为什么呢?原来是她娘家爹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娥儿爹一向身体都挺好,按理说,娥儿妈殁的早,儿子们成就之后,这娥儿爹就该和大儿子一家过在一起,不是吗?可人家不,要自己做饭吃,说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一个人过得自在。因为这个,大儿子和娥儿就没有少费口舌,可娥儿爹就是不愿意,非要自己弄得吃,最多儿媳妇、孙女给洗洗被子、衣裳啥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一晃就许多年过去了,大男人已经变成老头子了。再加上不知道什么原因,最近这老头常郁郁寡欢的,于是,不到两个月人便病倒了。

娥儿是一个大哥、一个妹妹和两个弟弟。大哥养了七八千只鸡,妹妹嫁给邻村一个在城里头干事的。两个弟弟呢?一个是个小工程队的头头,一个买了辆面包车跑客运。几个都过得还不歪。

娥儿爹病了以后,几个儿女挺当回事,先是去省城大医院看,之后到处找偏方治疗,再后来又请来神婆子,跳神弄鬼的,祈求能有好的转机。可折腾来折腾去的,老头子的病不但不见好转,反而一天比一天重了。大夫说,老人得的病不好,治不了根儿,就回去养养看吧。

这天,在城里工作的冯老师和老伴来到柳湾,径直去了娥儿家。“哎呀,啥风把你给吹来了?”娥儿老爹笑着说。“听说你病了,就来看看。”“哎呀,麻烦的,冯老师还来看额,心里真过意不去。”“嘿嘿,这不是应该的吗?”冯老师笑着说。“那个时候,他下放到这里,多亏了你和乡亲们的照顾。”冯老师老伴插话道。“哎呀,照顾啥呢。你说冯老师这么好的人,可有啥错呢,跑到这里下苦。”

“啊,都已经平过反了。”“哎呀,你说让文化人下地里干活,这不是作孽嘛。早该平的。你不知道,额给你说,哎呀,冯老师这人可和气呢,一点文化人的架子都没有。”“他老给额提起你。”“哎呀,额是看冯老师可怜。你不知道,城里人下地里吃重,不习惯,那手上、脚上、肩膀上的泡儿起的。哎呀,不提了,都过去了。”“对,一风吹了。”“哎呀,你不知道,冯老师这人可乐观着呢。在地里干活,常给额们讲故事,还唱戏呢。”“哈哈。”冯老师的到来,让娥儿老爹挺开心,一聊起过去的事儿就没个完。

只是听说,冯老师和他老伴儿从娥儿家出来的时候,碰巧遇见了叶子妈,还主动给老人家打了招呼。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叶子妈硬是不睬人家,弄得冯老师夫妻俩挺尴尬的。对此,村里人也多有议论,个中详情这里就不赘述了。

且说这天娥儿老爹觉得自己稍微有了点精神,便在炕上依着被卷儿坐了起来,让人把几个儿女都叫来。可还没等儿女们到齐,老头子竟捶着胸脯抽泣起来。

儿女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以为老头子胸口闷得慌,赶紧围上来,手忙脚乱地给老头子顺心口的顺心口、擦鼻涕的擦鼻涕,七嘴八舌地说道:“爹,你这是咋啦呢?”“赶紧叫医生去!”“有啥话你就说嘛。”“说不成,咱今儿个就不说了。”

慌乱中,只见娥儿老爹哽咽中急得又摇头又摆手的:“不是,不是……”“那咋啦?你这是。”“额……”娥儿爹竟失态地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这可是咋啦,有啥话你就说嘛。”儿女们急得团团转,忙着劝慰老爹。

老头子失态地哭过之后,渐渐平静了下来说:“唉!……你妈走得早,为了你们几个,额一直都没续弦。”“这个额们知道。”“村里头都夸你呢。”“有啥话你就直说吧。”“长话短说,省上点力气。”儿女们七嘴八舌地说道。

娥儿老爹似乎急于想说什么,但好像想来想去欲言又止。后来他又改变了主意,要孩子们都出去,说他要歇一会儿。可是,等孩子们走到屋门口时,他又招招手,要娥儿一个人留下来。娥儿便又回到了老爹身边。

见都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下父女两人,老头子又要娥儿把门关上。娥儿不知道什么事,就赶紧跑过去关上了房门。老头子又要娥儿把门给拴上,娥儿弄不清原由,又机械地跑过去按老爹的意思把屋门给拴上,再回到了老爹跟前。

屋子里静悄悄的,娥儿老爹压着声儿对大女儿说了一会儿话。断断续续的,说话的声音也很小,屋外也听不清楚父女俩都说了些什么。只是父女俩说话间,老头子又禁不住哽咽着、有气无力地捶着胸口、时断时续哭泣着。隐隐约约听见娥儿冒了一句:“你病糊涂了吧。”又隐隐约约听见娥儿爹抽泣着答了一句:“额没糊涂”。似乎,最后,老头子好像又嘱咐了女儿一些什么,详细情况别人不得而知。

娥儿从老爹屋里出来之后,兄弟姊妹都不约而同地围了过来,问老爹都说了些什么。娥儿讲:也没说什么,只交代了些和她有关的事儿。几个兄弟姊妹这才半信半疑地散了。

至于说,这个事此后会不会引发娥儿和她的兄弟姊妹间的不快,暂时不得而知。只是自从听了老爹的话之后,娥儿经常一个人在默默地想着什么,可从来没有给人说起过。而娥儿老爹呢?似乎此后轻松了许多。几天后,便平静地过世了。

柿子湾一带有个说法,叫做“红白喜事”。这红喜事,自然是指婚嫁、做寿、添丁;而白喜事呢?则是说大凡给寿终正寝的老人办丧事时,要像办喜事一样,不必太悲伤。这一来,是因为高寿本身就是个喜事;二来,高寿老人寿终正寝本身也值得欣慰。于是,孙家几个儿子为了显摆,不仅大摆宴席,酒席得上档次,让全村人大家吃好、喝好;而且还要热热闹闹的,请来了两班子有名的鼓乐,较着劲儿比试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那用作祭品的花馍儿。花馍儿,实际上就是一种食面塑,是把发好的面揉揉匀,揪成大大小小的面团儿,再分别揉揉光滑,用刀、剪、筷、梳、签等工具,通过捏、剪、割、搓、拼、挤、夹、压、盘、叠、镶嵌、组合、压纹、压花等手法,做出祭祀所需的各色人物、动物、花卉、瓜果及其他造型。上笼蒸熟后,再点画、着色、插羽,就成了在灵堂前供奉的造型别致、色彩绚丽、栩栩如生的花馍儿。真可谓制作精妙,巧夺天工,算得上是文化遗产了。

至于那盛放花馍儿的传统器物嘛,一般有三种,分别叫“捧盒”、“膳盒”和“食摞”。捧盒,有膳盒一半小,方方的,是双手捧着的,捧盒里一般放五个花馍儿。膳盒,长方形的,也双手捧的,膳盒里一般放十个花馍儿。食摞,是由三个或五个膳盒摞在架子里组成的,三个膳盒的叫半架食摞,五个膳盒的叫一架食摞。当然,捧盒、膳盒和食摞都是用实木做成的漆器。

一般在合棺和出殡的时候,邻居和一般的亲戚都是献一盘馍或两盘馍的。一盘馍是五个花馍儿,就装在捧盒里。比较近的亲戚一般是献半架食摞或一架食摞的,亲家或新亲(新亲是指订婚但未结婚的亲家)一般得献两架食摞。

到了合棺那天,特别是出殡那天,在喧天的鼓乐双吹和孝男孝女的哭诉中,一架架食摞里的花馍儿,刚一献过,就被人们一抢而光,个个都争着讨个吉利。

这里的庄户人家大凡添丁、做寿、嫁娶或者发丧,都要鼓乐双吹一番。当然,喜是喜的吹法,丧是丧的吹法。一般一个鼓乐班子是四、五个人,一个打鼓的,一个拍小铜钷的,两三个吹唢呐的。这里的人把唢呐叫“王八”。这吹王八,花样可多了,一个吹鼓手可以吹一只王八,也能同时吹两只王八;可以吹出曲调,也能吹出人唱戏的唱腔,甚至还能吹出模仿人说话的声音;可以用嘴巴吹,也能用鼻孔吹。

提起那打鼓的绝妙之处,那可真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概括的讲,就是“花敲干打”。鼓手儿能充分利用鼓面各个部位的最佳声响以及鼓槌、鼓架的交汇发声进行演奏,甚至把一条腿盘在鼓面上,让鼓面发出更加奇妙的敲打声。鼓手使出浑身解数,上下敲打,左右开工,前后掏打,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那真真是:鼓随槌响,槌随人舞,人随心动,心随情激,情跟鼓走,鼓随人欢,欢声一片。让你禁不住啧啧称赏,一饱眼、耳之福了。

常言道,孩儿活的是大人的脸,老人活的是儿女的脸。娥儿的哥哥和弟弟都比较能干,也比较富裕,娥儿老爹的丧事办得挺风光,让村里的老年人羡慕不已。

人生在世,无非也就几件大事:娶妻嫁夫,生儿育女,给老爹妈养老送终。娘家爹妈都先后殁了,娥儿自然也少了几分牵挂。也许是上了岁数、怀念故交的缘故吧,有人见娥儿曾一个人去了一趟叶子坟地,烧了纸,磕了头,还哭了一场。后来听说,远在绛州的环儿回娘家时,也去了一趟叶子的坟地,祭奠了一番。村子里都说,这环儿、叶子和娥儿相处得比亲姊妹还亲呢,真是十里八村都难找。只是等见到从绛州回来参加她爹葬礼的燕子的那个样儿,村里头一时间议论不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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