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外婆给杏儿说艳艳的事。说起艳艳,话可就长了。艳艳,属狗,是杏儿二舅也就是多娃的大女儿,比杏儿小一岁,这女子念书也一般化,初中毕业就回家务农了。艳艳上小学时的语文老师姓吉,是柳湾本村的。吉老师在村里已经教了好多年学了,是典型的民办教师,前多年代课只挣工分,不拿工资。也是近两年,才有了政策,转为正式公办教师,也就是说开始领工资了。
这吉老师总共姊妹五个,他是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吉家小伙子多,吉老师又能说会道,按庄户人的说法,就是能把死的能说成活的,活的能说成死的,什么事情经吉老师的嘴巴一加工,那就截然大变样了。小伙子多,再加上吉老师能写会说,这吉家在村里头不能说踩得地动弹嘛,至少也有相当的影响。
当年多娃顶了他爹的班儿去县城工作后,吉老师就托媒人三番五次跑到吴家提亲,想把多娃女儿艳艳说给他大儿子。当时他大儿子才上县中。村里头的都订婚早。吉老师怕儿子将来高考不顺、耽误婚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让儿子和艳艳把亲先订下来。吴家老妈嫌吉老师势利,就不乐意这宗亲事。多娃夫妻俩经不起媒人三番五次游说,却同意了。
这几年,吉家多有不顺。几年前,吉老师二弟不知咋回事,正在地里干活哩突然就倒地身亡了。吉老师带上三弟、四弟和本家子弟兄,也不知找了个什么歪理,硬逼得二弟媳妇带着女儿改嫁了,吉老师和三弟、四弟三人便平分了二弟的家产。可妙的年时个,吉老师三弟又出车祸殁了。他三弟是当兵复员回来给人家开大货车的,才结婚没几年,还没有娃儿呢。年时个冬里天,他三弟开车从山上下来的时候,不知道是车出了问题呢还是坡陡路滑的缘故,反正大货车翻到山沟里去了。
听说车翻下去的时候,副驾驶跳车活了下来,就他三弟连人带车翻了下去。说是车翻下去的时候,人似乎还活着,地上留下许多挣扎过的印印子。有人说,车主故意不救,硬是把人连伤带冷给活活冻死了。吉老师带上四弟和本家子弟兄和车主大闹了一通,得了几十万,算是私了了。后来你猜怎么着?吉老师又故伎重演,逼得三弟媳妇净身出户改嫁了,他和四弟平分了三弟的家产和人家赔的款。
对此,村里人议论纷纷。有人说,吉老师太过分了,两个弟弟殁了,不可怜弟媳、侄女,还逼得弟媳带着孩子改了嫁,占了两个弟弟的财产,这是违法的。可毕竟属于民事,弟媳妇不去告官,谁可平白无故得罪吉家弟兄面呢。也有人说,吉家弟兄两个接连出事,是祖坟里出了问题,劝吉老师请个阴阳先生看看,给染让染让。但吉老师不信那一套,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还是一说三笑,我行我素的。
只是吉老师四弟成天价忧心忡忡的,担心老天爷又来收他的命。结果呢?就前半年,活蹦乱跳的吉老师四弟又莫名其妙地暴病身亡了。这吉老师又照样带着本家子弟兄面赶走四弟媳妇,占了四弟的家产。
就这样,短短五六年时间,吉老师姊妹五个接二连三殁了三个,吉家老爹妈悲痛不已,老了许多,好在身板儿还算硬朗,没什么大病。
常言道,否极泰来。也就是这年初夏,吉家峰回路转,吉老师大儿子考上了大学。不用说,吉老师又活跃起来,亲自跑到多娃家要退亲,说儿子考上了大学,再在村里娶媳妇自然就不合适了。退就退吧,反正吴家老爹妈本来就不赞成,这也没啥可惜的,只是平白无故耽误了艳艳两年。乡下可不比城里头,姑娘家耽误几年,就可能改变一辈子的。
听舅厦奶奶唠叨这些,杏儿自然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听听而已。老太太这样说说,心里也就轻松了。只是一个人一个秉性,这老太太就是爱操闲心,好好的又给杏儿说了一大堆环儿大女儿的事。
环儿的大女儿都叫芳儿,其实,人家大名叫刘建芳。自从她爹妈也就是刘志刚和环儿离婚之后,芳儿像换了个人似的,成天价不怎么说话,光知道念书,初中毕业时考上了幼儿师范。不用说,这对离异的环儿自然是件大好事,可开心了,刘家爷爷奶奶也乐得合不拢嘴。
也巧,芳儿初中的化学老师这年也考上了大专,而且和芳儿考到同一座城市去了。这老师姓王,大名叫王立学,小名叫学娃。学娃一米七五的个子,脸儿有棱有角的,头发有点黄,可留着那很精神的寸儿头,不爱说话。用村里人的话说,这学娃就是那种心里做事的人。学娃是一边在初中教学,一边自己买书攻读,而且一次就考上了大专。这在柳湾可成了大新闻,没有不佩服的。
师生同在一座城市念书,离乡背井的,也没什么熟人,有交往也属正常。先前听说,学娃不时去芳儿那里玩。也是,两人从家乡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在一块聊聊天也是人之常情。可渐渐的,学娃找得次数多了,芳儿就听到宿舍甚至班上同学有所议论,有说好的,也有说歪的,更有说怪的。芳儿把这话告诉了学娃。而学娃呢?不否认,也没承认,还是一如既往地找芳儿玩;而且从最初的校园散步、聊天,进而一块儿去逛商店、逛景点什么的。
学娃比芳儿要大七八岁,自然就像大哥哥一样照护芳儿。而且照护得很细,甚至可以说无微不至。当然,这照护不是指物质上的,因为学娃家里也不富裕;主要是精神上感情上的照护和关心。渐渐的,两人就真像是谈恋爱似的,可学娃并不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芳儿慢慢也感觉到,和学娃不是师生关系,而像是成了朋友。
寒假回到老家的时候,学娃感觉时机成熟了,就按村里的风俗,托媒人向刘家提了亲。这个时候,芳儿爹早已再婚,只是因为同芳儿妈离婚时和老家闹翻了,一直不回来;芳儿妈在刘家待了几年后又改嫁到绛州去了。于是,芳儿这婚事,也只有她爷爷奶奶把关了。
对王家的提亲,刘家爷爷奶奶最初有些吃惊,毕竟芳儿和学娃差了七八岁,一时接受不了。学娃对此早有心里准备,就托媒人一趟一趟跑,后来还自己跑到刘家来说。学娃在村里当过老师,家长对他的印象都不歪。按村里人的说法,这娃是个正道人儿。这一点,刘家爷爷奶奶倒不否认。见学娃如此执着,再想到刘家眼下的情形,芳儿爷爷奶奶最终也默许了,只是说等问了芳儿妈,看环儿的意见如何,虽然说不在跟前,可毕竟是人家的亲女儿嘛。
环儿虽然改嫁在外,但也很挂念芳儿的婚事。芳儿专程跑到绛州把事情的经过说了说,环儿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她感到,这人品是一个方面,还有一条就是婚后得在一起,不能分隔两地。于是,前一阵子环儿专程回来对刘家爷爷奶奶说,眼下先订婚也无妨,不过,将来如果两个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工作,这婚还是不能轻易结。
就这样,芳儿和学娃就先订了婚。可村里人对此还是颇有议论,说学娃早有此意、老牛吃嫩草什么的,尤其是小年轻就不大理解。这不,杏儿听说了以后,就给舅厦奶奶理论了一番。
“奶奶,村里这事那事的就叫人看不懂。”“咋?好好的咋说了个这呢?”“你就说这芳儿,这亲事合适吗?”“嘿嘿,这女子,你管的人家那干啥?”“奶奶,额是说芳儿都考上了,找个年龄相当、条件好的那不更好嘛。”“嘿嘿,这年龄差七八岁也不稀奇,从前那小老婆年轻的多着呢,男人大些还知道疼人呢。”“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额可不愿意那么大的。”“嘿嘿,额也没说让你找那么大的。”
“哎呀,奶奶,额是说芳儿应该找个条件好的,咋找个这家在村里的呢。”“城里头的自然好,可不一定能过到一块儿去,习惯不一样,也累。”“你又没去过城里头,你咋知道的?”“嘿嘿,这女儿,额从前在城里头住过。”“哦,额咋不知道?”“嘿嘿,老早了,你妈都不记得,你咋能知道呢。”“哦。”“额从前就见过这号人,夫妻俩生活习惯不一样,一个大地方的,一个小村的,成天价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儿闹别扭,就是因为生活习惯不一样,两个都没错,就是过不到一块儿。”“那后来呢?”“反正老是不痛快,后来嘛,额和爷爷回来了,就不知道了。”“哦。”
“城里头的看不起村里的,城里头的也活泛,咱村里的跟不上。要是公婆好了还好,要碰上外计较的就破烦了。”“哦。”“芳儿找了她老师,说起来是岁数大点,可也知根知底的,出不了大问题。”“哦。”
“那额爹敢不是比额妈大好几岁呀,咋就过成这样了呢?”“唉,你妈和这不一样。你妈不了解你爹,你爹又嘴儿会说,三说两说就把你妈说转了,额起先也没同意,可你妈愿意,额也没法。”说着说着,舅厦奶奶掉下了眼泪。杏儿感觉说了不该说的话,赶紧替了手绢儿,又把话题岔开,这才让舅厦奶奶渐渐平静下来。可芳儿往后日子过得如何,暂且不得而知。
其实,柳湾这阵子议论最多的也是吉老师家和环儿家,当然,也有谈论老仙儿家几个儿子的,不是吗?这么多年了没有回来,南头巷井头那边的院子和花园都荒了,只是嫁到清平和龙虎镇的两个女儿来上坟的时候,顺便看看。有人说,那三个儿子也就是昌娃、盛娃和成娃赶解放的时候去了台湾。可具体情况如何,村里没人能说得清楚。于是,就有人感慨说,养儿不如养女,要不是两个女儿来上上坟的话,这泉下的老仙儿夫妻俩那就可怜了,连个烧纸的人儿都没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