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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老人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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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根儿、多娃和吴家老妈先后来到村部,叶子自然也跟来了。听说调解根儿和他妈的事,村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像开会似的来了不少人。

调解还没开始,大家就你一言额一语地议论起来:“根儿不是蛮好的嘛,咋说不管他妈呢?”“谁知道呢。”“这家务事事子,哪搞得清呢。”“哎呀,这种事儿,请上两个人,坐在一块说说就行了,犯得着这样兴师动众嘛。”“你可说呢。哎呀,这根儿妈就是有意思,还告到村里了。”“啊,这人一辈子都要强。”“嘿嘿,就看村长咋断了。”

本来准备在村部里间说的,可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只好把场子转到了外面的大间。抬出一张单桌子,又搬了几把椅子。村长、治安主任先后落座。“大家静一静,下面咱开始调解。”治安主任大声说。“根儿,你妈说你不管她,这到底咋的回事?你先说说。”村长问道。“哎呀,额妈嘛,咋不管的?这么多年啦,哪年粮棉油都给了。”“哦,哪你妈咋说你不给她呢?老人还胡说哩。”“哎呀,那你问额妈,看额给的没有。”“根儿,你妈,额肯定会问的。额现在是在问你哩。你一年给你妈多少?”“按分家时候的字儿,一年是一百五十斤麦、二斤油、二斤棉花。”“哦。”

人群中一个老汉插话说:“哎呀,两个娃儿,光一个就给这么多,可不少啦。”根儿妈看了那老汉一眼,然后对村长说:“你问他,今年的他还给额啦?”“根儿,听见了吧?你妈问你今年的还给啦?”根儿笑着答道:“嘿嘿,年时个的她都还没吃完,再给不就陈啦。”根儿妈对大儿子嚷道:“陈不陈的,与你何干!该给的你得给!”这时人群中一个老太婆禁不住插话说:“哎呀,额都听不下去了,有吃有穿就行了嘛,敢放陈了就好?”治安主任维持秩序道:“哎,咱旁听的都甭插话,听着就行了。”

村长问道:“根儿,你是说,你妈有吃的,你就不给了。是这意思吗?”“对,有吃有穿的,那还给个啥?”“哈哈。”众人笑了起来。“那你妈要是不够吃呢?”村长又问道。“那额照常给。”根儿答道。“那老二也得给。”簪子补充道。“哎,老婆家甭插话。咋今儿个不谈多娃的事。你妈告的是根儿。”“那一碗水也得端平。”簪子继续说。“不要跑题。额不是说了吗?今儿个是调解根儿和他妈的矛盾,其他的咱今儿个不说。”“哈哈。”众人又笑了起来。

“哎,根儿妈,根儿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吧?你有吃有穿,他就暂时不给了;等你明儿个不够了的时候,他再给你。这总行了吧?”众人又你一言额一语地议论起来:“够了个,那还要咋呢?”“哎呀,额说根儿可不歪。”一个老头对根儿妈说:“他婶子,额也劝你一句。娃儿家也不容易,你有吃有穿的,也就行了。”

“哎呀,你这当村长的,说了半天的,倒是把额数说了一顿。”根儿妈不高兴地说。“哎呀,额咋能数说你呢。”“那你赶紧断嘛。”“嘿嘿,还没有等额断,你们就把事儿都说清了。”村长笑着道。“说了半天的,白说了。”根儿妈恍然大悟道。大家一起笑了。“回,一杆懒干手。”根儿妈又生气又没味地起身拿起小凳就走,叶子也陪着老妈回到了家里。

才经了这么一档子,母女俩躺在炕上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便聊了起来。“妈,这些个年,额不时想起以前的事。”“哦。”“想起以前咱才来柳湾的时候。”“唉!那时候苦啊。”“额三岁,额哥八岁,额爹成天价领着额哥转村子卖菜。后来,家里有了地,没劳力,额哥只念了一年高小就不念了。”“额还给人家洗衣裳、奶娃呢。”“额哥生在头里、长在头里,为这个家里吃了很多苦。”“人家就是从小干得躁气的,脾气歪的。”“妈,他也不是不养你,咋老跟他过不去呢。”“额敢跟他过不去啊,就是不爱见他鼻毛子嗓得那样儿。”“你敢斗气哩,像小娃似的。”“嘿嘿。”

“你够用就行了。要那么多干啥?都放得不好了。”“额敢要他的呀。”“那不要嘛,你咋告到大队了?”“额就是想治治他。”“手心手背都是肉,何苦呢。”“嘿嘿。”“你还是心偏。”“嗯,老的总说呀小的过不了。”“额哥过得挺紧张的。”“他娃儿多,他受呀。”“你就甭和他闹了,他也可怜。”“啊,恓惶的。”就这样,母女俩说着说着,便睡着了。

听说,根儿妈此后很少跟大儿子闹别扭了。后来还听说,根儿妈最终病重的时候,是大儿子根儿睡在身边一把屎一把尿地伺候老人家的。其实,人真正到了终老的时候,究竟是谁伺候,或者谁伺候得多一些,是由当时儿女的条件和孝心这两方面决定的,并不仅仅取决于你曾偏向谁。偏爱不一定就能得到报恩,偏袒多数会变成溺爱,溺爱滋生任性甚至不孝。天下老的对儿女还是要尽量公平些,这样既安心,也和顺些。当然,这都是题外话了。

叶子在娘家住了一宿,第二天便回云岭去了。其实,她心里记挂清平武家母女的事儿呢。农历腊月初五,叶子在清溪庙会上碰见邢家媳妇,问起武家时,才得知人家老家大侄子来了,说是老婆子哥哥快不行了、想见见老妹子,老婆子就随侄子回老家河南去了,大概过一阵子才能回来。叶子见还有个盼头,又对邢家媳妇说了一番心里话。看着叶子那迫切的样儿,邢家媳妇都不禁暗自笑了。

日子过得也快。腊月十九,邢家媳妇拎了一斤点心,来到武家。“老嫂子,回来了?”“嗯,昨儿个后半晌回来的。”“咋样?还见着了?”“唉,俺这大哥也苦命,赶俺到了的时候,人已经殁了。”老婆说着留下了眼泪。邢家媳妇赶紧掏出手绢儿递了过去。老婆子又说了说她大哥的那些个陈年旧事,言语中流露出老姊妹间的血脉情感。

看老婆子平静下来后,邢家媳妇又问道:“瓜儿还没回来?”“昨儿回来过了,带回点年货。人家说她再过几天回来。”“哦,可好些了?”“觉得身上轻快了,可还是没啥劲儿。唉,还麻烦你来看俺。”“麻烦啥呢,咱一个门口的。你跟前没个人儿,额不放心。”“不打紧。你坐。要喝,你自个倒。”“嗯,你甭管额了。”

“哎,叶子咋样了?有一阵子没见了。”武家老婆问邢家媳妇道。“哦,还好。你还惦记她呢。”“啊,男人还回来啦?”“没有。”“这叶子命也真苦。”“哦,前阵子在会上见了,还问你呢。”“噢,叶子好人。”邢家媳妇看了看武家老婆,一时没接话。

“额听得说,叶子想给瓜儿做干妈。”“哦,那都是胡说呢,你甭信那。叶子可没给额说过。”“她敢没闺女?”“有。”“那咋还想认干闺女?”“可知道呢。她那人心软。兴许看你不容易,想帮帮吧。都胡说呢,你甭听那。”“哦,哪敢是误会她了?”“误会就误会了,你好好养病,想那些干啥。”“也没啥,只是过意不去,人家一片好心的。”

“咋?那你有啥想法?”“也没啥。唉,你看俺这身板儿,要是……”武家老婆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说出来。“老嫂子,要不额去问问叶子?”“瓜儿爱念书。她爹在的时候再三地说要供娃念,可俺这……”武家老婆说着掉下了眼泪。

“甭急,老嫂子,额去问问。要叶子能给你搭把手儿,那再好不过了,兴许她稀罕咱娃嘛。”“嗯。叶子人好,俺也放心。”“就是,她有女儿,也不会图咱啥。”“就是。”“那你说额去趟云岭,问问叶子?”“快过年了,这好吗?那就麻烦你了,她婶子。”武家老婆拉住邢家媳妇的手,禁不住掉下了眼泪。就这样,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邢家媳妇便回去了。

的确,武家老婆稀罕孩子,一直难以忘却那逃荒路上的丧子之痛。自从有了瓜儿,十几年朝夕相伴,填补了她缺憾多年的妈情怀。但老头儿的过世让她受了挺大打击,她孤寂之余又生了病,增添了负担,需要个帮手。她相信叶子的厚道和善良,就主动提出了这个话题。至于这老婆子是真心的还是权宜之计,别人也不得而知。

而那邢家媳妇呢?虽然嘴上没有说,但一听武家老婆子这话,心里可高兴了,不是吗?这会子两边都想到一块儿去了。第二天,也就是腊月二十,邢家媳妇赶会没碰见叶子,办完事就直接拐到云岭,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叶子。

只是武家老婆子寻思着看如何对女儿说这个事呢,不是吗?瓜儿这女子孝顺是孝顺,可也一根筋,她不愿意的事劝也白费口舌。老婆子从来没有给女儿说过要找干妈的这话,再说了,好端端地怎么突然要找干妈呢,怎么说、说到什么程度,武家老婆子总得想一想好。至于瓜儿晓得这事以后乐意不乐意、甚至会怎么想,武家老婆子心里的确没有底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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