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叶子见贵娃不听话,就去给婆婆说。可婆婆说了半天,贵娃还是不肯随副业队出去。叶子一气之下,步行十来里回了娘家,把狗娃留给了婆婆和丈夫。贵娃哪里会带孩子呢,即便能带,他也不愿意带。于是,家务、做饭、哄娃都一古脑落在了梁家婆婆身上。娃一向是叶子带的,一下子换成了婆婆,孩子动不动就哭着要妈妈,弄得梁家手忙脚乱得。
“贵娃,你去柳湾,快把人家叶子唤回来。”“额才不去呢。她跑她的,跑了额还省粮食呢。”“你这鬼。叶子不在,娃成天哭着要妈,额哪能哄得了呢。”“哎呀,离了她,那就不过了?!额就不信。”贵娃接过孩子,想着法子哄孩子,把孩子骑在他脖子上,又把孩子并腿站在他手上,逗孩子乐了一会儿。
可乐过之后,孩子还是要妈妈,恼得贵娃扬起手就想打孩子。梁家婆婆一把将孩子拉开。“哦哦,不哭不哭。这点点的娃儿,哪架得住你那贼手打呢。”“狗日的,真烦人。”“谁叫你把叶子气跑的!你是老子,敢你不该带娃?!贼痞子!”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贵娃妹妹桃儿从婆家来了,哄了哄孩子,这才消停了半晌。临走时,桃儿劝贵娃说:“哥,嫂子想教你跟副业队出去,你因为啥的不去?”贵娃看看桃儿,没答话。桃儿接着说:“咱屋里本来就穷,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嫂子张罗下这葵花杆房子,你连个住窝都没有。”“那可是真的。”梁家婆婆看了一眼儿子插话说。“不是额说你哩。眼看就两个娃儿了,你还不干,这咋弄?”“额不是不干,那拉硝实在不是人干的活,太苦了,额干不了那。”“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农业社里没指望嘛,就。”
贵娃把脸一转,不知道在看别的什么,一时不答话了。“哎呀,你咋就解不开呢。夫妻俩吵了架,也不要紧,可不能搁住的。就是人常说的那,床头吵架床尾和嘛。你这两天就去唤人家去。”“咱妈岁数大了,你也带不了娃,甭把娃弄得不合适了的。”“啊,听人劝着,赶紧把人家接回来。”
就这样,贵娃只好硬着头皮从队里借了头牛,套上小平车,便往柳湾去了。来到丈母娘家,贵娃硬着头皮,好话说了一箩筐,好说歹说的,还是硬把叶子接了回来。
贵娃不肯跟副业队去,腿长在人家身上,叶子也没法子。不过,这贵娃倒偏偏就好个赶集。每到农历逢十,他都会有事没事地向队里找个机会,骑上自行车到集市上逛上个大半天。而且每次赶集回来,贵娃都能口若悬河地讲一大堆如何做生意的事儿。见贵娃这般热衷生意,叶子也渐渐改变了最初的想法。心想,只要不耽误工分,逛逛庙会也说不定有什么好处呢。于是,也就随了他的便。
过了霜降,队里给每家每户都分了不少柿子。又红又瓷实的柿子,苦涩难咽,是不能直接食用的。这叶子的确是把过日子的好手儿,一分到柿子,就忙着做起了柿饼。这做柿饼,就是趁柿子还硬的时候,把柿子往柿饼车车上一扎(柿饼车车,就是庄户人自制的一头扎住柿子、一头用手搅着转动柿子,以便给柿子削皮的机子),一手拿柿饼刀刀按住被扎住的柿子(柿饼刀刀,就是庄户人自制的削柿子皮的刀具),一手搅着柿饼车车,把柿子一个个削去表皮,齐齐整整地摆在高粱秸串成的帘席上,晾晒晾晒。当削过皮的柿子由鲜红晾晒成橙红,再由橙红晾晒成紫红,开始通体变软的时候,用大拇指一个一个当头一压,压扁了,放进瓮里,封上口儿,捂起来。过上些天,再拿出来晾一晾,如此反复晾晒几次,最后让入冬的寒风一吹,柿子里面的糖分便逐渐渗出表皮,就成了包裹在外面的雪白的“霜”,柿饼就算做好了。
柿饼,外表灰白,内肉金黄;柔软,甘美,性甘湿;有润心肺、止咳化痰、清热解渴、健脾涩肠的功效,还能治疗口腔溃疡。除了留上一点儿看相不太好的柿饼、自家过年用之外,叶子把大部分柿饼都拉到庙会上卖了,以贴补家用。
当然,那些拿回家时已熟软的或者被弄破了的柿子,叶子便把它全打了槽子。就是用木夹板把它一个个夹烂到一大一小两个瓮里,再放上一点“酵旗子”,然后密封起来。
到了冬天,把小瓮打开,就是酒醅子。把酒醅子舀到蒸笼里一蒸,那香纯的柿子酒就从蒸笼底部的麦秸管里流了出来,正好过年。
至于那大瓮里的嘛,待到来年春天打开,就是醋醅子。把醋醅子舀到“醋淋子”里(醋淋子,是在小瓮底部打一个可插导管的眼),加一些水,柿子醋便从“醋淋子”底部的高粱秸做的导管里流下来。柿子湾的气候本就干燥,不吃醋容易上火。叶子酿的柿子醋,也够一家人一年用了。
也就在搬进新院的第二年元旦刚过,叶子生下一个女儿。也许是因为叶子喜欢酸酸甜甜的杏子的缘故,就给女儿取了个奶名,叫杏儿。这下可儿女双全了,一家人无不欢喜。人逢喜事精神爽,梁家这年的春节过得格外喜气。
狗娃皮实些,不怎么磨人。可这杏儿可就累人了,白天老要人抱,不抱就哭;晚上迟迟不睡,即使费上好大工夫哄睡着了,一有大小便就哇哇直哭,换过尿布,还得哄上一会儿才能睡着。叶子身体不舒服,只给杏儿吃了三个月的奶水儿。不过,这孩子天生好动,饭量也好,长得还算结实。
话分两头说。且说多娃已成家三年了,孩子也一岁多了。陈家五间北厦三门三窗,东头的一间窄门窄窗,陈家爹妈住;西头的两间一门一窗,根儿一家住;多娃一家住在中间的两间里,也是一门一窗。
和根儿屋里的格局一样,多娃屋里一进去先是个外间儿,揭开隔墙门框上挂的门帘儿,便就进了内间。内间里有个木格子的大窗户,上方的格子糊着棉纸,下方的格子装着玻璃。土炕靠窗户盘着,白天拉开窗帘,在炕上做针线活,不觉得暗;晚上拉上窗帘,外面看不见里面,也不影响睡觉。当然,土炕靠着窗户,也便于觉察院子里的动静。
这多娃比贵娃强,也是在柿子红了的时候,随副业队去西山伐木去了。吴家妈由于身体不太好,住在县城吴家爹那里。于是,这吴家院子里就剩下仙儿母子俩和根儿一家。因为冬天农闲,再加上多娃不在家,所以,大队支书就有事没事来仙儿这儿聊天。这支书是个鬼拍嘴儿,一坐下来就聊个没完,常常到了半夜了才走。日子一长,便引起了叶子嫂的警觉。
这天晚上,没有月儿,天儿特别黑,也没什么人在巷子里走动,即使有,一般也打着灯笼,老远就能看得见。村里头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远处传来的狗叫声。簪子坐在炕上,在煤油灯下纳着鞋底。根儿呢?带孩子们坐着小凳子,在地上围着筛子一边剥玉米,还一边讲故事。昨天讲的是鬼故事,把孩子们吓得都不敢一个人上茅房,今天则讲的事岳飞的故事,说是岳飞才出生没几天,左领右舍正在岳家吃喜酒,突然有人喊发大水了,而且水势特猛,眨眼间,墙倒房塌,情急之下,岳飞爹刚把岳飞妈和岳飞背得放到平底缸里,缸就被冲走了……
就在孩子正在津津有味地听故事的时候,只听见稍门“吱唔”响了两声,脚步声朝仙儿屋里走去。簪子朝窗外指了指,小声说:“你听,那贼又来了。”“妈,谁呢?”娃儿问道。“剥你的,不关你的事,额和你爹说话哩。”根儿有些不耐烦地说:“哎呀,人家串门子哩,你管得也太宽了吧。”“哼。”簪子不以为然地瞟了丈夫一眼,继续纳她的鞋底儿。
大约八点多钟的时候,孩子们先后铺开被卷儿睡去了,簪子继续在油灯下做着针线活儿,根儿还在筛子里剥着他的玉米。又过了好一会儿,根儿的玉米剥完了,把筛子里玉米粒倒进口袋,收拾了收拾地上的玉米芯子,然后对老婆说:“睡吧。”簪子回话说:“你先睡,额再纳一会儿。”簪子在油灯下又纳了一会儿鞋底,觉得困了,就收拾了收拾,下炕去上茅房。
一出屋门,一阵寒风让她打了个寒噤。满天的繁星,夜静悄悄的,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声。多娃窗台上的油灯还亮着,透过窗帘映着一点红晕的光,没听见里面有说话声。簪子从茅房回来,轻轻走近多娃窗户,只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女的嘟哝说“轻着些”什么的,男的则憋着声、喘着粗气……簪子倒退一步,愣了下,可寻思片刻,没推门进去,又轻轻地回到了自己屋里。
“哎。”簪子轻轻推了下刚睡着的根儿。“睡哩咯,又咋呢?”“额告你说。”“啊呀,赶紧睡吧。”“告诉你个事儿嘛。”“毬的,明儿个再说。”“明儿个就迟了,你可甭说额不告你说。”“要说啥呢?额都睡着了。”“告你说,那多娃屋里有些不对劲儿。”“咋?”“那贼恐怕在欺负仙儿哩。”“啊?!”一听这话,根儿一骨碌爬了起来,披上棉袄就下炕出了屋门。
可晚了一步,支书刚从多娃屋里出来,只听得仙儿轻声说:“你慢些走,哦。”“嗯,额回呀。”支书一边应一边带上屋门,就大步朝稍门走去。根儿没抓着现成,就假装去茅房。待回到屋里,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