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汾湾要在清平搞一个温泉疗养中心。因为县里和镇上财政资金有限，商量来商量去的，就定下来采取民间参股的形式筹集建设资金。因为温泉在人家清平嘛，清平的村民也可以入股分红。可村里都不宽裕，动员来动员去，也没筹到多少资金。
于是，清溪镇就给本镇在外工作都发了募股函。支援家乡建设嘛，瓜儿、狗娃等等这些大学毕业生都参加了，临近的工矿企业也入了股，最终成立了一个清平温泉疗养公司，项目算是启动了。半年后，一期工程完工，温泉度假中心试营业了。有普通的洗浴，也有治疗皮肤病的康复浴，还有装着按摩的休闲浴。汾湾医院也在清平设立了分支机构也就是皮肤病诊所。
温泉疗养中心试营业前三天，对附近的村民免费泡澡。其实，柿子湾一带水源紧张，村民不大有洗澡的习惯，除了男人夏天在池塘里游泳洗一洗外，一般都只是洗洗脚，抹一抹身子，洗澡则是很少的。虽然如此，但气候干燥，早温差大，也不碍事。不用说，免费泡澡嘛，临近几个村的老百姓，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纷纷跑来洗澡。中老年和农家女不习惯赤条条洗澡，多穿着宽大的裤衩泡澡。多少年都没这样“赤诚相见”了，那嬉笑热闹的场面就不言而喻了。
温泉疗养中心的开业，自然给小小的清平村带来了商机。卖洗浴用品的、卖小吃的纷纷上场，清平顿时热闹起来了。恩娃呢？本就是土生土长的清平人，哪能错过商机呢，跑去找了村长，商量来商量去的，村里最终同意他在温泉疗养中心附近开一个小饭馆，不过得收取一定的管理费。于是，恩娃从村里招了几个会做花馍儿、麻花的中年妇女，从县城找来两个快出师的徒弟，经过一番筹划之后，就和自家表哥合伙，在清平开了一个兼营日用品的小饭馆。
这是个大好事，杏儿就写信告诉了她远在省城的哥哥。看过杏儿的来信后，狗娃对老婆秀儿说：妹妹为他上大学，也为照顾母亲，放弃上中专的机会在家务了农，眼下靠打工糊口，他心里不好受。秀儿二话没说，就拿出些钱，支持杏儿创业。见老婆这么开通，狗娃在汇钱的同时又给杏儿出了一个点子，就是可以在清平的责任田里栽些果树什么的。杏儿一点就通，连忙把哥哥的建议告诉了恩娃。
俗话说，桃三杏四梨五年，枣儿当年就见钱。恩娃在旅游饭店工作之余，骑着摩托往返于清平和汾湾之间，又是耕地又是施肥又是平田的，打算来年春天把自家责任田全部栽上枣树、桃树、杏树，再在果树之间套种一些像绿豆、红薯、西瓜什么的，又能肥田又能卖钱，不是吗？喜悦之余，杏儿心想，再过上两三年，等果树长大结果儿的时候，她就不去外贸服装公司干了，回来经营这清平的小店和果园。
可事情往往是一件又接着一件的，不是吗？这日子过得也快，贵娃就要从看守所出来了。黑蛋把这事告诉了杏儿，想一道去接，可杏儿不肯，说是让她父亲自己回云岭去，先晾一晾再说。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杏儿心里就甭提多烦了，不是吗？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她爹的事儿又来了。杏儿思量再三，便一个人骑上自行车来到了薛家庄。
“姑父，”杏儿一进门，见姑姑姑父在院子里收拾什么便喊道：“姑姑。”“哎呀，杏儿来了。咋一个人，娃呢？”姑妈问道。“嘿嘿，丢给额婆带去了啦。姑父，这是恩娃给你们带的。”“哎呀，花那冤枉钱干啥？额们都好好的。你们呢？还好吧。”“好着哩。”“哦。”“哎，黑蛋没回来？”“上个礼拜才回过的。咋，听的说你爹快回来啦？”“嗯，听黑蛋说。”“唉，这一回来，额那心也就落到肚里了。”
“姑姑，额就为这事来的。”“哦，咋呢？”“他回来，你可要好好说说他，往后要好好过日子，甭给额添麻烦。”“嘿嘿，你这是打预防针来了。”“额可把丑话说到头里，他要再闹腾，额可不管。”“这娃，看你说的那啥话呢。那是你爹嘛，啊，你们做儿女的不管，敢让额和你姑父管哩。话出口呀就不过过脑子，哪里有这个理呢？！”“嘿嘿，姑姑，姑父，额不是外意思。额是说，他要是病了、殁了，额和狗娃当然得管。可要是能走能跑的，还瞎闹腾，额可就管不了了。狗娃愿意管他管去。”桃儿老夫妻俩看了一眼杏儿，一时没答话。
“姑姑，你说，这么多年啦，他不管额奶奶，不管额妈，也不管额姊妹仨死活，说实话，额是打心里恨他的。遇上这号爹啦那也没法。就像额妈说的那，他毕竟是额爹嘛，额也不跟他计较，该咋办还得咋办。”“这就对啦嘛。”“额结了婚到现在，云岭地里的收入额都单独存着哩，往后他地里还有收入，也饿不上他、冻不上他。纵然是有个病呀灾的，要不够的话，就不说二狗，还有额哥哥哩嘛，银钱上还摊不到额。额就是怕他折腾额，因为啥的呢？你眊，二狗在兴州，额哥哥在并州，都离得透远，就是额最近。只要他不折腾，就谢天谢地啦。”“啊，这娃，这还要你说哩，额还不知道呀。”
“哎呀，你爹也七十好几了，折腾不到哪里去了。”杏儿姑父插话道。“那可不一定。”“杏儿，你放心，额肯定会劝他的。”“额只是个女儿家，也嫁人了。他要是胡来，你说额这日子可咋过？还两个娃儿呢。”“知道。额会劝他的。”“还有，黑蛋说，教额和他两个一块儿走平阳接去。额说额不去，他屋里嘛他还不认得呀，接啥接的。”“啊，对着了，都甭去接，教他自个回。”就这样，杏儿给姑妈、姑父说了说，便回去了。侄女走后，桃儿在老汉跟前念诵道：“额说嘛杏儿今儿个脸儿变了，结果说了一顿这。”老汉笑着说：“嘿嘿，娃担心她那光景的嘛。”“啊，就是。”老两口笑了笑，也没有责怪杏儿的意思。
话分两头说。且说娥儿在娘家伺候他爹也就是仁娃。到这时候，仁娃也九十多了，应该说是高寿了。老人这么大岁数的，生了病不肯去医院，也能理解；可生活不能自理，总得伺候吧。老汉家嘛，儿媳妇伺候总不方便，可也不能光靠儿子，女儿也得尽尽孝，不是吗？燕子远在绛州，光景过得不怎么好，婆家不待见，还不时受气，上次她爹生病，就是燕子回来伺候的，那这回也只有娥儿来轮换她哥哥弟弟了。
老人生活不能自理，不仅得伺候吃饭、擦洗身上，还得端屎端尿的。娥儿虽然婚前就带过才生下的燕子，婚后也生养了两儿两女，但像这样伺候老人还是头一回。人不能自理，时间一长，总会有股味。用民娃的话说，就是他爹拉的那屎，连狗都不走跟前去。娥儿闻不了那味，伺候过了，稍微待一会儿，就跑到外面窗户跟前坐着，以便随时听见屋里的动静。
这天中午，给她爹喂得吃过午饭，收拾好以后，娥儿就准备出去。“哎，你要出去呀？”仁娃有气无力地问道。“咋呢？”“嫌一股子（味儿）的？”“嘿嘿，没有，额是外……你要咋呢，说。”“嗯……甭谎额。”“嘿嘿，额想说把窗户开起的，可又怕你着凉。”“啊，你开去，不要紧。”“嗯。”“哦，这窗户开起呀，额也觉得轻快的。”“哦。”“嗯……说到底，还是你哥哥伺候得好。”“敢对额有意见啦呀，嘿嘿。”“你伺候得还行。那安儿和民娃，哎呀，那……”“咋？”“根本就没耐心着哩。”“年轻些嘛。”“轮到他俩呀，额就一会儿呀硬凑合哩。”“嘿嘿。”“啊，对了，额累了，睡一会儿，你去吧。”“嗯。”就这样，娥儿出去了，可等她过了一会儿进来，老人家已经走了。
九十多岁殁了，算是白喜事。孙家几个儿女光景过得都还可以，两个女儿请了两班子王八（唢呐），给老人风风光光办了葬礼。这里仍然是土葬，只是棺材的用木料已经发生了变化，那老早最好的是柏木板，后来就秋木，再后来松木。前些年，杨木就算好板了。到这时，大部分都用的是泡桐木的。孙家几个儿女给老人用的是杨木板，村里无不夸赞，这就不赘述了。
办过老爹的事儿，娥儿便回到了清溪，环儿自然也回绛州去了。只是亲家母临走的时候，眊上表情有些那个，似乎想对娥儿讲什么的，可又没说。后来，娥儿在邻居那里听到了一些开玩笑的话，这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这天吃过晚饭，亮娃和媳妇过他们屋里去了，娥儿就问丈夫来娃：“这一阵子，你们都咋过的呢？”“咋？”“没咋，额就是问问。”“还咋过呢，就这一天一天过哩嘛。”“过得心里舒服吧？”“嘿嘿，你啥意思呢？”“还啥意思，你自己清楚。”“你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说的是啥呢。”“还额说的是啥呢，邻居都把话说到额脸上了。”“啥都没有，能说啥呢。”“还啥都没有，你还想有啥？”“你这净胡说话。”“是不是眊上人家环儿比额强呀。”“哎呀，说你朋友的好，这还说错啦呀。”“额还不晓得你那鬼式呀。额告你说，环儿可是额自小的朋友，又是亲家母，你可给额听清楚了。”“哎呀，你多心了。人家听得了，看够那丢人嘛。”“丢人的是你，花花肠子。”“什么乱七八糟的。”“额一点都不乱，乱的是你。”“哎呀，好了，睡觉价，额不跟你吵。”“不要脸。”
就这样，两人各睡各的去了。（未完待续）